写的都爱。

【水蓝24h/03:00】当时的月亮

       

※别转出LOF,什么都禁。

※伪·破镜重圆,BGM《当时的月亮》,务必搭配食用。

※和选手无关,全都是编的,随便看看就行,祝杰克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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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离开上海的第四年,王柳羿总算又见到了喻文波,在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横渡碧塔海的渡轮甲板上。

  高原地带初秋的晴空如同一张起褶的玻璃糖纸,借游曳云影投下粼粼发光的烟波蓝,湖水中则沉着杉木安静的残肢,自然的性感与死感在油画般的天幕之下近乎诡异地互相制衡着,然而也就在这时,王柳羿突然看到了喻文波倚在船舷上的身影。

  说是一道身影,其实那更像一柄割破记忆的玻璃刀,像冷锋中陡然显影的陈旧胶片,又或是别的什么,老物什。

  起先,他甚至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喻文波。

  他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委实相差太多,并非高了或瘦了可堪描述的身量差别,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改变。他所熟悉的,他的少年棱角,已被悉数打磨成为经风经雨的圆融形状,他的眼神沉静下来,不再像小狼一样锋利,也不再像小狗一样温柔。

  故而喻文波与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开口喊他蓝哥,声音倒还是回忆中的语气和音调,王柳羿却忘了该怎么去回应。

  更重要的是,他也忘了曾经的自己是怎么回应他的。

  

  老队友重逢而已,要冷静,冷静。他只是下意识,并且徒劳地想着。

  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

  况且也并没有那个好运,能够携手一起走到最后。

  

      

02「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

  

  关于毕业旅行的目的地,王柳羿原本是不在意的。他在墨尔本念经济学,这个六月刚拿到毕业证,并不着急找工作,期间曲长安约他去旅行,说到自己要好好享受gap year,表现得极有仪式感。

  他们在地图上随手一点,点到的是土耳其,并为此耐心地筹谋了好几个热气球旅行方案。但这两年中东局势不稳,家里长辈放不下心,侬侬同他商量着改个近些的地方。王柳羿二十七岁,还被母亲轻言细语地喊小宝,这叫他根本不能拒绝家人的好意,只得抱歉地打断了女孩子兴致勃勃的畅想。

  好在,曲长安对此并无异议。她是台北人,至今保留着台湾女孩独有的那份娇嗲,为着敲定备选方案,一个人团团转地头疼了许久,最后才眼睛一亮地提议:那么我们去云南哦?

  彩云之南,挺俗,也挺美。王柳羿早年打比赛时满世界乱飞,并不向往异国的圆月,遂与她一拍即合。两个人错峰出行,在早秋时节从澳洲返回中国西南,选自由行,经昆明、丽江、大理,一路来到中甸。

  眼前这个“香格里拉”显然已被俗世过誉,但临时敲定的普达措之行倒是给了王柳羿不小的惊喜。他从来喜欢一切清澈的事物,譬如某个人尚未染瑕的少年时代,又譬如高原上剔透如镜面的湖泊。

  但,如果早些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喻文波——

  王柳羿心想,他还不如坚持去土耳其吃灰呢。

  

  这趟航线游人稀少,甲板上除了他们并没有旁人。于是他能在喻文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和游轮下泛波的湖水并无二致。

  这联想使王柳羿感到几分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喻文波显然没有与他久别重逢的自觉。

  他并不按照流程与他寒暄,问他近来的情况如何,却用从前的声音喊他“蓝哥”,于是他又不由得想到他们共度而过的那些,沪城潮湿而闷热的梅雨季节。

  很多个午后,窗外是铅灰色的天,喻文波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位于他身边的,属于自己的那张座位上,然后又东倒西歪地坐下。空气中的潮意几乎能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水渍,他像所有少年一样拥有不小的起床气,会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在等待电脑开机的时间里噼里啪啦地敲响键盘,或许是在寻找手感,或许仅仅是为了打发促狭的无聊,而那时的王柳羿则会悄悄屏住呼吸,去听他指尖那场短暂而急促的密雨。

  是的,当初的他还以为那是短暂的。可事实上,那场雨后来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期,并留下一种难以启齿、似有若无的阵痛。

  所以时隔多年,当喻文波重新站在他面前,王柳羿当然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结束自拍的曲长安已经好奇地凑了过来。

  “哎?小柳,这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我的……”王柳羿看了喻文波一眼,措辞很谨慎,“是我曾经的AD,唔,你也知道的。”

  

  在一生至今的大部分时间里,王柳羿都觉得自己很难去描述他和喻文波之间的关系。

  十一年前的那场相遇已经被许多人反复定义成罗曼史的开篇。他们在彼此的生命占据着无可厚非的比例,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他上一次想起这个人,也都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

  高振宁特意来电告诉他喻文波退役,他正赶学年论文赶得不知今夕何夕,百忙之中抽空上网搜了搜新闻,看到镜头下的AD选手一如既往的敷衍眼神。二十四岁的AD已算高龄,但喻文波的状态还远远没有糟糕到不能打的地步,他才在夏季赛入选一阵,又在这个冬天成功蝉联了年度最佳,各方媒体都撰好了老骥伏枥的通告,于是对这位传奇选手突如其来的退役声明,自然颇有微词。

  谁都想在他的退役动机上大做文章,可是采访他又是一件太过让人头疼的事,毕竟万事不决宝蓝z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事实上,如果真要要往前追溯的话,自从王柳羿转会以后,喻文波在采访中的表现就开始显而易见地变得糟糕起来,这甚至是业内公认的因果关系。

  那年的春季赛决赛正好是IG与他所在的新队狭路相逢,两支队伍录完赛前垃圾话,有几家媒体赶来采专访,喻文波状若真诚,实则根本不说人话的合作态度几乎让所有记者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有位聪明人提议,从隔壁队伍借来了王柳羿充当外援,才让流程勉勉强强地进行下去。

  王柳羿记得,那时候的喻文波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一如既往地并肩坐在镜头前,即使不再以队友的身份,而当喻文波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他,他照旧无法拒绝。

  王柳羿是与喻文波同走下路时间最长的辅助,以致于后来他更换过好几个搭档,无一例外地都会被拿来与宝蓝选手进行比较,人们有时候以怀念的口吻,有时候则不,但无论如何,“Baolan”这个ID在他们分别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依旧与“JackeyLove”在峡谷两端荣辱与共。直到它伴随着王柳羿的退役,成为无数熄灭霓虹中的一盏。

  王柳羿想到,似乎他离开赛场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就连留下来的喻文波,如今也即将与自己的职业生涯道别。

  

  他们曾经朝夕相伴,关系亲厚,共享衣柜与所有秘密,甚至青春期的眼泪与最隐晦的野望。他们无数次并肩,在千余个日夜里,不分你我地穿着同一身队服,然后天上降下璀璨的金雨,或是流言锋利的刀矢。

  只不过——

  那些都已经只是“曾经”了。

  

  

03「当时桌上有一杯茶 还好我没将它喝完」

  

  “好久不见,杰克。”

  王柳羿最终这样定论他们的久别重逢。

  然后心跳复苏,头脑冷静下来,他眼前无数个幻影般的喻文波终于凝成同一个实相,高原上疏旷的风将碧塔海吹起了涟漪,也吹散了裹在喻文波皮囊之上,那独属于年少的蝉衣,于是眼前的他对王柳羿来说又离奇般地变得陌生了。

  曲长安是爱热闹的女孩子,眼睛老早就亮起了起来:“哇哇,原来你就是杰克哎!”

  她的声音侬软,并且拥有南国特有的嗲气,一个语气词拖了长音,让“杰克哎”听起来就更像是“杰克爱”,那个有些年份的老称呼。

  喻文波迎着她炽热的眼神挑挑眉,目光却牢牢锁住王柳羿:“蓝哥,这你女朋友?”

  “当然啦!”不等王柳羿回答,曲长安率先笑眯眯地抱紧了他的手臂,“怎样怎样,是不是很羡慕小柳有我这么好看的女朋友?”

  

  其实应该马上否认的。

  虽然他的母亲的确很喜欢曲长安,甚至在得知她是台湾人以后,还曾认真地忧心过她的政治倾向,旁敲侧击得到她属于罕见的深红阵营的答复之后才放下心来,啧啧叹了一句不容易,颇有已经将她看作了准儿媳的架势。

  但是事实上,他们合租整整两年,友情一直把握在分寸以内,实在没有一点可谈风月的苗头。有件连王柳羿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是,那大概是因为他的感情并非空杯。

  不过面对着喻文波,此时他却更愿意默认曲长安的说辞。

  显然她出于是一片好心,男人们之间攀比伴侣、荣誉与财富,在曲长安的认知里,他们是同披过荣光的老友重逢,共进退的岁月已经称得上是一生中最意气风华挥斥方遒,如今转身走入平凡人生,能有个漂亮识趣的女友,大抵也是英雄谢幕后依然万事称意的象征。

  “你怎么会在这里?”所以,王柳羿对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没有搭腔,反而岔开了话题,“我记得你退役之后转解说了,没有留在上海了吗?”

  喻文波闻言笑了笑,看起来不欲多言:“因为我在找一个人。”

  

  游轮缓缓泊上码头,景区的接驳车已经在等候。

  这已经是游人们可以以脚步丈量的最后一程,普达措的天气诡谲,并不常常晴空万里,王柳羿抢先一步迈上车,认为他们追忆过往昔,谈论过现状,现在可以理所当然地告别了。

  只是喻文波看起来并不这么想,在礼貌地把他身边的位置留给了曲长安之后,他万分自然地坐在了王柳羿的对面。

  曲长安对他仍然兴趣浓厚,她不打英雄联盟,因为王柳羿的关系偶尔会看比赛,游戏理解仅限于“塔被推了”和“团开起来了”的范畴。不过纵然如此,她仍然知道下路组因游戏机制而绑定,作为曾经的冠军辅助,王柳羿有过一位合作过很多年的AD搭档。

  过去的两年里王柳羿不常提起他,或者说十分有意地在逃避,独属于女性的直觉让她敏感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或许还有更多辛秘。

  “你要回酒店吗?”在沉默的间隙里,王柳羿没话找话地问。

  喻文波则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眼神。老实讲,这和他年少的时候又太不相像了。

  王柳羿于是有些无奈:“呃,难道你还没有定到酒店吗?”

  “不然呢,”喻文波摊开双手,“哥们儿今天刚到呢不是。”

  “……怎么就这么巧。”

  “所以蓝哥,要不要考虑收留我啊?”

  

  他们下榻在中甸县城,独克宗古镇旁的一家民宿。

  那里地理位置绝佳,推开窗就能看到大佛寺外迎风飘摇的五彩经幡,还有晴光下高耸的巨大转经筒。木制建筑是二零一四年那场大火之后重建的,十余年来翻新几次,干净素洁,还算跟得上当代文青的潮流,当然了,订是两间房。

  喻文波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眼下的情况让曲长安先前撒的那个慌在摇摇欲坠,因为没有哪对成年情侣出门旅行会定两间房,王柳羿毕竟是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了。

  可十七岁的王柳羿又在哪里呢?

  他只想得到黄浦江边那栋租金昂贵的居民楼。

  世茂滨江位于黄金地段,洁净的落地窗外就是沪城人谁都想分得一隅的奢侈江景,但那里的灯芯绒窗帘却常年拉紧,囚渍出满室莫名的逼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王柳羿有近三百天都在这里蜗居,比赛,复盘,rank,这些东西几乎构成他生活的全部,啊,当然了,还有和喻文波拌嘴。

  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之中一同褪去少年的影子,又共同淋过好些场金色的大雨,在雨里肩膀抵着肩膀,像禾苗一样拔节,足以让人误解他们之间真有多么深厚的缘分。

  但其实,或许,也的确是有过的。

  

  

04「当时如果没有告别 你头发已经有多长」

  

  民宿前台值班的藏族小哥遗憾地告诉他们,因为上午突然来了一群热闹的驴友,今天这里已经没有空房。

  喻文波面不改色地表示自己大可以换一家住,但是曲长安喊住了他,笑眯眯地慷他人之慨,问他愿不愿意和王柳羿凑合一晚。

  “可以吗蓝哥?”喻文波欣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王柳羿其实很为难,分别的这五年让他们生疏了许多,但他又不忍用那种生疏去直面喻文波。特别是现在的这个喻文波,和当年那个他太不一样了。

  短暂的迟疑里感性占了上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那杰克,你跟我回房间吧。”

  

  喻文波的行李只有一个很小的箱子,先前寄放在车站附近一家藏民开的小餐馆里,返程时还曾特意绕路去取,寄存费和车费统共花了他小两百块。

  王柳羿在车上听他讲,说自己抵达中甸之后直接就租车上了普达措,没想到山上贼他妈的冷,上海是哪啊,那是温暖湿润的长江入海口,他从他们共同生活了近七年的那座亚热带都市启程,一路航班换火车匆匆赶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喻文波原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准备,一上山就被高原上的低温冻成了个棒槌(同为喻文波原话)。

  王柳羿听得好想笑,想起从前他们还是队友的时候,喻文波也爱朝他抱怨这些不如意,譬如欧洲的伙食实在是太鸡儿难吃了,譬如韩国人怎么逢人就要鞠躬,爷又不好意思不回礼可实在是腰疼啊,再譬如领队养的那只博美,蓝哥你看看,都他妈快胖成猪了云云。诸如此类的零碎交流成为他们相处模式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即使那看起来毫无目的。

  只不过这样的习惯后来逐渐被抛弃在了岁月里。一是因为他们不再是室友,不再面面俱到地侵入彼此的私生活;二则因为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里,他们都开始明白情绪不必时刻与人分享的道理。当时的他们身处在“长大”这个痛苦但煎熬的过程之中,饱受困顿,对诸如此类的“断舍离”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谁都没有异议。

  但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天王柳羿下课回家,孤身一人行走在墨尔本落雪的街头时,听到一对恋人冒着雪在吵架,高挑的白人女孩流着眼泪,不解而悲伤地问她那位神情冷漠的男朋友:“如果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又为什么要改变它?”

  在那个时刻,有一种迟来多年的钝痛像深埋在锦绣堆里的金针,突然狠狠地刺中了他。

  王柳羿想着,或许就是那些被他们共同默许、都以为无伤大雅的东西,最终造成了他们的分道扬镳。

  只可惜,他实在是明白得太晚了。

  

  晚上他们一起去古镇里觅食,尝烤得焦香的牦牛肉和不太甜的牦牛奶,王柳羿直言不如AD钙奶好喝,但这一次,喻文波并没有配合他进行爽歪歪orAD钙奶的幼稚争论,也有可能,他已经不喝爽歪歪很久了。

  曲长安裹着花花绿绿的毛绒披肩,像只蝴蝶一样在古镇上快乐地飞来飞去,她买很多华而不实且价格昂贵的纪念品,于是两位男士不得不履行拎包的义务,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个惜玉之心。

  高原上的夜风凛冽,沿街彩灯的辉光被风吹起,又落入喻文波的眼眸里,像是揉碎的星波。他看起来似乎又温柔了一些,让王柳羿突然有些喉咙发痒。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找人,找到了吗?”他问。

  “没呢,”喻文波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遗憾,“那个逼不愿意见我,听说我要来,跑得比他妈的F6还快。”

  王柳羿心想其实我也不愿意见你啊,可嘴上仍然宽慰着:“那他肯定有他的苦衷……对了杰克,原来你在云南还有朋友啊?”

  喻文波原本正望着他,听见这话又凝神想了想,他的目光从他脸上失焦,像是透过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一样。然后他莫名笑了一下,说:“也算不上是朋友吧。”

  王柳羿低低“啊”了一声,没再说话,心头却忽而酸胀起来。

  

  他觉得自己总还抱有期待,但其实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他在这片被称为“离天堂最近”的高原上再次见到喻文波,像极了一场漫不经心的偶遇,然后喻文波拿五年之前……或许更久远一点,那是七年,要么就是八年之前的熟稔态度来对待他。这让他抗拒,却又不能自持地陷入一场阴郁的旧梦里。

  梦里大概是他二十岁那年的事,那时他尚且身陷在此生最为激烈的舆论漩涡里,血淋淋的恶意溃了堤,劈头盖脸地朝他淋下来,洪流卷席着他,撕扯着他,让他迅速长出一具石灰质地的外骨骼。以致于再到后来,很多事情就影响不到他了。

  在他悄无声息地迎来一场又一场自我破壁的同时,那时的喻文波在做什么呢?

  在他的记忆里,喻文波是他身旁从不缺席的一个影子,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头闷脑地打游戏,就在他的右手边,一扭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他有时候打英雄联盟,有时候也打别的,神色里时常笼着一层散不去的烦郁。还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上火,嘴唇起皮之后偏要用牙齿咬着撕掉,在脆弱的黏膜上撕出一道又一道红通通的血痕,到最后连说话都要捂住嘴,怕幅度太大扯裂了伤口。王柳羿看不过眼,大半夜跑下楼去买清火的药,又倒好热水塞到他的手里,听见他一声低而黏的“谢谢”,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也时常产生幻觉,总觉得喻文波在絮絮对他说着些什么,无意义的,琐碎的,一如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

  可是他很快又意识到那仅仅只是错觉。

  喻文波能说什么呢?那一年的喻文波,本来就是随着他的沉默一起沉默下来的。

  

  所以,那时候的喻文波没有说过的话。

  时至今日,他依然也不会说。

  

  

05「当时如果留在这里 那大门会不会变成一扇窗」

  

  他们没有定第二天的行程,女孩子闲不住,连夜约了一名当地的摄影师去旅拍。

  王柳羿一早听见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拉开门一看,曲长安化着时髦的晒伤妆,头发梳成夸张的满头小辫,探头探脑地望进来:“Surprise!小柳!咦,杰克还没睡醒吗?”

  因王柳羿的体贴而多睡了几分钟的喻文波是猪也该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扯哈欠揉眼睛一气呵成,然后敷衍地朝曲长安挥手:“醒了醒了,拜拜拜拜。”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今天也要玩得开心哦,”曲长安朝他比了个心,甜滋滋的,“杰克,小柳就交给你啦!”

  她大概是实在不懂怎么去扮演一位身处热恋期的小女友,想着既然如此,索性也就不装了,不过这下尴尬的人反倒成了王柳羿。

  喻文波插兜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他洗漱,眉眼间都全是揶揄。

  “蓝哥,骗哥们有意思吗?”

  “什么啊。”王柳羿含着满嘴泡沫,声音里的心虚听起来不怎么明显。

  “女朋友?”

  “那、那我也没承认呀。”

  “所以你其实没有女朋友?”

  “……你问这个干嘛。”

  “关心我蓝哥一波也不行?”

  王柳羿又不说话了,喻文波脸上的笑他根本看不懂。其实从前天晚上开始他就在饱受煎熬,毕竟他们久违地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即使各自裹着各自的被窝卷,差点裹成两个严丝合缝的蝉蛹。

  高原上的月光好清瘦,王柳羿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扭头去看月光下睡熟的喻文波。他冷下来的眉眼总算有了点少年时代的影子,很锋利,轮廓鲜明,并且带着股凶劲儿。这让王柳羿一时间有种岁月倒流的错觉,他分不清这个夜晚是不是属于好多年前的光州、釜山、仁川,又或者柏林、马德里,等等。他们曾经常常住同一间房,偶尔也睡一张床,在熟悉的或陌生的各个城市。

  这当然不止是IG独有的传统,事实上,每个战队的下路组都被要求将赛场上的亲密延续到生活中,世人操心他们是否合拍,能否登对,可否做到默契无双,然后丝毫不吝对此的评价和指点。

  在他们的口中,王柳羿和喻文波曾经“天生一对”,也屡屡“貌合神离”,这不稀奇。不过有趣的是,等到他们作为队友的日子真的成为过去式,人们对他们曾经共度的那段岁月,却又离奇地变得宽容了起来。

  后来张星冉和他开玩笑,说这是人类的劣根性,就跟开追悼会一样,仿佛每个逝者生前都伟光正,不会有人再提到他或她要么难堪要么破败的过去。

  王柳羿被他这个奇妙的比喻逗笑了,但笑着笑着就不再笑得出来,毕竟是他亲自为他和喻文波的搭档生涯宣判的死刑,再拿它开玩笑的话,好像是有点对不起喻文波。

  当然了,其实喻文波也曾经拥有过将它改判缓刑的权利。

  但是,那纯属王柳羿的单方面赋权罢了。

  

  转会之后,又打了一年,王柳羿是二十三岁退役的。其实没有粉丝传言中不堪的打压与阴谋论,他与老东家是彼此谢过、体面分手。新队伍成绩也还不错,春季赛惜败给IG拿了亚军,夏季赛四强,靠着积分去打冒泡赛,又在冒泡赛里艰难拿到了三号种子的名额,最后有惊无险地从小组赛突围,倒在S赛八强。

  虽称不上惊喜,但也绝对算不上遗憾了。

  那大约是王柳羿整个职业生涯里最平静无波的一年,他行事低调,很少再用微博,一路状态稳定,打得也出色,极致亮眼还称不上,也拿过不多不少次MVP,并且提名了年度最佳辅助。

  新队伍对上IG时输多赢少,下路组倒是一直打得平分秋色,赛后他起身去握喻文波的手,或者等待喻文波来握他的,两个人濡湿的掌心相贴,眼神也并不会过多在彼此身上停留。

  自从他们不再共享胜利与失败,像两条随遇而安的鱼被投入新的湖泊一样融入了各自的队伍以后,慢慢地,虽然他们的名字还会被共同提起,冠以“老搭档”的前缀,但也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正遗憾LPL初代冠军下路组的分道扬镳了。

  王柳羿自己其实也没觉得多遗憾。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偶尔庆幸,至少他不短不长的职业生涯里,除了喻文波,好歹还另有一笔别的谈资。

  

  上午没有什么事做,两个人就近去爬大佛寺,又在转经筒下闲逛了几圈。

  远处雪山绵延,鎏金的巨大转经筒上篆着四大菩萨、三江并流、佛家八宝,反射出熠熠晴光,宝相庄严地坐落在红尘云巅。他们翻阅从民宿前台顺出来的景点介绍手册,看见上面写:沿着转经筒每转一圈,就是诵经一百二十四万遍。

  “这么牛逼,”喻文波握着扶手推了推,这东西统共五六十来吨,他推不动,扭头问王柳羿,“蓝哥,你准备许个什么愿?”

  高原上的风吹得人眼睛疼,王柳羿刚摘了眼镜,闻言茫然抬头:“许愿……?这有什么好许的 。”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爱搞这些的吗,”喻文波学着他从前的样子,“拿个硬币在那念念叨叨。”

  王柳羿眼里只有他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动作也因此而变得像冬季裹着厚厚皮毛的小熊一样笨拙。

  他有些失笑,闷声摇了摇头:“早不信那个了好不好。”

  

  曾经,王柳羿有个小猪扑满,是在夺冠之前,某岁生日的时候粉丝送的,或许是因为宝蓝z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人喊成了“宝蓝猪”。

  他其实也喜欢小猪,叫过喻文波“我的小猪崽AD”什么的,于是那个土气的扑满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新宠儿,即使没有攒钱的需要,也要想方设法物尽其用,每临重要的比赛之前,都会很有仪式感地往扑满里投一枚硬币,许愿今天可以赢下来。

  那时他和喻文波还是室友,AD选手对他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并扬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玄学都是扯淡。王柳羿气得要死,愤愤骂他牛嚼牡丹。

  喻文波哪懂牛嚼牡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个夸他的好词。

  似乎一直以来,喻文波都是个十分顽固的唯物主义者,那倒并非因为他本身对科学小姐有多么忠贞,概因他懒得去信所谓的天意与神佛。同时,过分迷信自我是很多像他一样的天才少年的通病。当然了,很多时候王柳羿也盲目地迷信着他。

  好在浪漫家宝蓝选手除了自己的AD以外,同时还信许多东西,比如偶尔信宗教,偶尔信道德,偶尔信运气,偶尔信命,还有,一直信普世的善恶等等。2019年MSI失利以后,他甚至一个人去爬佛光山,学着信徒们有模有样地俯首,从山上求来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扭头就塞进了自己的小猪扑满里。

  后来王柳羿自觉得这件事做得很不地道,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其实不怎么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求队伍一切都好,还是求身边的人能一直都在,或者求那些伴随夺冠而来的跌宕风波能早些平息什么的。可是不管是为的哪一件,好像都理想化得有些过头。

  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从十四岁开始辗转于tga的各个队伍时,就已经明白了人生无常,聚散如浮萍的道理。但那几年的IG又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有最好的伙伴,最纯粹的求胜心,他们同样年轻并且心火旺盛,同样野心勃勃地等待并期盼着一个王朝的诞生。

  可惜老天只给了他们一次做主角的机会。

  所以,等到转会的那年,王柳羿没能把那个扑满带走。

  倒不是带不走,只是那里面留着他对IG的全部深情,带去新东家的话,总有点对前任念念不忘的意思,未免显得太渣男了。

  他耐心叮嘱宋义进——他直觉地认为他会是那个在IG待到最后的人,而不是更年轻的喻文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作为传队宝留下去,并信誓旦旦表示这是小IG的储愿罐子,未来也可以是小小IG的,甚至小小小IG的。

  那时宋义进笑眯眯地点着头说你放心你放心,眼眶却悄悄地红了。

  

  也不知道Rookie有没有兑现承诺,王柳羿这时想着。

  往事是玻璃切片下被铺平的鹅绒,被一束突如其来的白炽光照得纤毫毕现。

  其实他当初那莫名其妙的直觉并没有应验,宋义进和他同一年退役,真正留到最后的人还是喻文波。年轻的AD选手在LPL征战了整整七年,成为老将,成为前辈,成为功勋与丰碑,同时也成为小IG完全体最后的一声凯歌。

  他是时代的开创者,也见证时代谢幕,已经比太多前辈后辈都幸运许多。

  王柳羿重新戴上眼镜,世界恢复了清明。

  那个有些模糊而遥远的喻文波,也重新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然后他陡然意识到——

  原来喻文波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就如同多年之前,在他们共同淋过的,那场最为磅礴的金雨里。
  
   

06「有什么分别 能够呼吸的 就不能够放在身旁」

  

  曲长安在傍晚时分回到民宿,趁喻文波收拾行李重新去开房的间隙里,问王柳羿他们下午去哪里玩了。

  只不过她对王柳羿的回答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仿佛只是礼节性地发问而已,然后便开始兴致勃勃炫耀着今天新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长发女孩在一望无际的青空下回眸,或者大笑,眼睛里倒映着清澈的云影,像个真正偶然闯入桃源的新奇旅人,而并非什么疲惫的过客。

  王柳羿看得有点走神,半晌后突然提议:“长安,不如我明天先回墨尔本吧。”

  曲长安愣了一下,满腔热情被他堵了回去,一时间有点莫名其妙:“小柳你怎么了啊?”

  

  就连王柳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自从遇见喻文波以后,他似乎总是在回忆。很多年前的喻文波,很多年前的自己。甚至他现在很没骨气地想要落荒而逃,提前结束这趟旅行,也会想到自己从前和喻文波分别时候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从IG战队转会的那天,喻文波起了个大早来送他。他不和大部队一起在世茂滨江楼下和他拥抱道别,反倒要蹭他的车,执意跟他去机场。

  然后在机场还遇到了几个女粉丝,有人兴奋地高喊着“杰克”,喻文波假装没听到,拉着王柳羿匆匆汇入喧嚣的人潮里。他其实根本不会说什么“前程似锦”之类的漂亮话,但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王柳羿,像只烦躁得要命,非得去咬自己尾巴的小狗。

  “那我走啦,”最后还是王柳羿先开口,他站在安检口之前朝他挥挥手,“以后记得对你的辅助好点。”

  喻文波满脸不耐:“爷对你难道不好?”

  “也好的,也好的。”王柳羿宽慰他道。

  他们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喻文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时间已经很紧了,王柳羿匆匆忙忙地转身过安检,又匆匆忙忙地登机,那趟准点起飞的航班带着他穿越层云,降落到另一个城市,开始了崭新的一个年份。

  后来他刷微博,发现喻文波送他这件事还是被粉丝拍到了,有人在超话里发了返图,照片上的喻文波倒是一如既往头大且人帅,而秉承着“专注自家”的原则,他所在的位置则被一只大大的柴犬头像打了个不痛不痒的马赛克。

  王柳羿觉得好笑,心想喻文波的粉丝怎么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他啊,真是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然后他也真的笑出声来,直笑得旁边兴高采烈来接他的新AD满头雾水。

  

  直到很久之后王柳羿也没有想明白,喻文波那天为什么非要跟去机场送他。

  他从不是个对离别感到敏感的人,甚至在王柳羿的印象里,喻文波天生有些冷淡,周身存在着一道顽固的风墙,他站在人群之中,理所当然成为焦点,但他神色游离,又像是从来就对那些热闹敬谢不敏似的。

  当然了,有一就有二,事实上后来喻文波还去给他送过一次机,在他退役一年以后,拿到了学校的offer,即将远赴墨尔本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王柳羿是拥有过某种错觉的,因为喻文波特意去送他,就一个人,那天他周身气压很低,低得让王柳羿甚至有些惶恐,他在上海转机这件事没有告诉过别人,况且还是清早的航班,不知道喻文波究竟从哪里探来的消息,然后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机场,在他坐着自己的行李箱,像个小孩子一样百无聊赖地滑来滑去的时候。

  这次喻文波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了,太早了,天才亮不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通宵之后直接过来的,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一样,说话还是口吐芬芳:“你他妈说出国就出国,外国的月亮就那么圆啊?”

  王柳羿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哎呀,出去见见世面嘛。”

  要真说起来,明明很早之前他的粉丝就给他安排好了学校,说是要去韩国,什么首尔大、延世大、庆熙大,任君选择,好像学校是他家开的似的,连专业都替他指定了要念数据分析。

  起先王柳羿只觉得无奈,等到真正要申请出国留学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多得让他焦头烂额,其实如果有人真能替他安排,那也还挺不错的。他去墨尔本,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远渡重洋,隔不多得两三个时区,但彻底颠倒了冬夏,从此之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个念头又让他觉得有点伤感,他请喻文波吃和府捞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有点食之无味,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已经快一年没见了。生日的时候其实也还是会互发红包,互吹聊胜于无的彩虹屁,只是中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膜,王柳羿觉得那甚至不能叫“淡了”,但他也说不上那叫什么。

  他们是什么呢?

  是老队友,老搭档,年少相识的人,他们改写时代,创造历史,并肩千千万万遍。然后他们分离,谁也不会觉得遗憾。

  遗憾当然有遗憾的美感,但放在他们之间,那似乎又是不必要的东西了。

  

  “所以你怎么会来?”王柳羿问。

  喻文波古怪地看了他一看,搁下筷子:“来送你,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王柳羿想,可这有什么必要呢?

  他转会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没有喻文波他也可以,这一点他当然证明得很成功,可他同时也向自己证明了,如果没有喻文波的话,他也再不会比从前更好了。

  所以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他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誉、掌声与喝彩,也承受过不该他承受的诋毁、谩骂和侮辱。他仍然喜欢英雄联盟,他因它获得的一切快乐和悲伤都带着少年时代独有的鲜艳色彩,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长大,终程圆满,称得上是功成身退。

  而喻文波的到来则纯属意外之惊,或许还会有那么一点喜,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用这种方式让他没法抽身得太洒脱,这是另一个层面的烦恼。

  

  喻文波送他到安检口,向他道别。他说你他妈别忘了祖国的栽培之恩,要是敢投敌他国爷必定饶不了你。

  王柳羿笑着讨饶,说好好好,必不可能忘,到了澳洲我也不会支持OPL的,我大LPL牛逼。他后面还想下意识跟一句喻文波牛逼,但是话到嘴边生生噤了声。

  他又张开双臂望着喻文波,笑眯眯地说:“杰克哥,抱一下吧。”

  然后他看到喻文波的目光被他的怀抱所吸引,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像是随水化开的墨迹。

  在职业赛场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处于比肩的位置,拥抱的次数寥寥可数。王柳羿能够准确想起来上一次,太久远了,竟然还是在S8的决赛赛场上。

  那时他们拆掉FNC的水晶,激动得手都在抖,队友们在麦克风里疯狂地欢呼、尖叫,高喊NICE,所有汹涌而至的热闹里,只有喻文波在喊他蓝哥。然后他下意识地扑了过来,像一只黏人的巨型犬一样扑到了王柳羿的身上,他紧紧抱住他,他的呼吸炽热而滚烫,年轻的心跳与脉搏同样澎湃。

  王柳羿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也很快乐,他被喻文波勒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于是那种快乐就仿佛漂浮在云端一样没有实感。赢的感觉太好了,和喻文波一起赢这件事又使得赢本身带来的愉悦感呈几何倍增长,以致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天真地沉浸在那样的悬浮感中。

  后来很多次他想,如果知道早登顶之后等着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愈多坎坷磨难,他会愿不愿意再来一次。

  他在回忆里清楚地看到十八岁的喻文波被S赛奖杯差点压弯了腰,笑起来的样子像只没心没肺又傻气的柴犬。他一本正经地咬奖牌,撒欢一样地奔跑,冠军服的衣角被仁川的夜风吹得鼓了起来。于是想来想去,王柳羿又觉自己还是愿意的。

  只是,如果人生能和所有传奇故事一样,能在高潮时分骤然停笔,那就好了。

  

  喻文波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张画皮,他揭下假面,露出里面更深一些的东西,是王柳羿完全看不懂的。

  辅助选手展开的双臂就那么僵持在原地,他其实有些尴尬,觉得喻文波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只好怏怏地把手往回收,可才收到一半,却又被截住了。

  喻文波已经走上前来,急促地把他揽进了怀里。

  那个拥抱激烈得有些过头,如果忽略它本身短暂和仓促,他们手臂交缠,下巴磕在彼此的肩头,然后又骤然分离。王柳羿的胸膛被他撞得生疼,眼角很快泛起了湿意,他愣愣地去看自己曾经的AD,喻文波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比寒潭还深,让他陡然心悸。

  往事在眼前崩塌,然后天空垂降,大地龟裂,他们共度的昨日今朝如流泉一样干涸,王柳羿觉得有什么已经结束了,但又有什么正在开始,可那是他完全不敢去想的。

  “回见啦,杰克。”

  于是他只得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他乡逃去了。

  
   
07「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哪怕时至今日,千余个日夜过去以后,王柳羿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问。

  他想问为什么我们每一次分别的时候,你都要来送我,即使你也知道那根本就是徒劳的;也想问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甸,你找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可他有些难以启齿,又觉得这些东西如今问起来实在是毫无意义。

  他也不止一次地想,他的确因为喻文波,因为和喻文波搭档这件事而吃过很多苦,这话听起来矫情,但半句不掺假;可他又的确从来都将同行当做缘分与幸事,没有后悔过,甚至是在每个风霜刀剑迎面而来的时刻。

  从很多年前起,他就敢坦然承认心里最好的职业AD就是喻文波,至今仍然如此。

  不过喻文波的话……那时候的喻文波似乎也曾公然表态,认为他是他心里最好的辅助。

  但他后来就不了。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王柳羿请曲长安吃地道的滇西菜,作为爽约的赔礼,这次没有带上喻文波。

  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琵琶肉、松茸蘑菇和鸡汁百叶,看上去就香得不行,但向来嘴馋的曲长安迟迟没动筷,反倒一个劲儿地盯着王柳羿瞧。

  半晌后她问:“小柳,你喜欢他对不对?”

  王柳羿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呃,怎么说?”

  曲长安:“就超明显的啊!”

  其实他不觉得多惶恐,也没有被洞穿心事的局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吗?喜欢的吧,或者应该说,喜欢过的吧。

  有个前辈曾经说,没有哪个辅助不曾深爱着自己的AD,他亦不能免俗。不过如果光拿这一层关系来开脱的话,似乎也不太合适,因为他后来也有合作了一年的新搭档,他们处得不错,很聊得来,打法也合拍,至今还会在年节时候互相问好,但他对王柳羿来说,和喻文波又是不一样的。

  和喻文波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王柳羿真的很少去想以后,他们酣畅淋漓地赢,或者满怀遗憾地输,他们没有设想过会分离,每个明天到来之前的既定前提,是他们一定还会并肩。但后来他知道那是一种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天真,世界上有谁会和谁必然在一起?不存在的吧。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奇怪。”

  “怎么会,不过就是喜欢另外一个人而已啊,”曲长安撇撇嘴,她是无心的旁观者,最擅长挑明所有当事人有意忽略或不愿意正视的伏笔,“我只是觉得很巧哎,他竟然刚好会在这里遇见你,他说他在找人,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来的?”

  “……不可能的。”

  “干嘛否定得这么快,我看明明就很有可能啊。”

  王柳羿的心凌乱地跳了几下,然后他沉默下来。

  

  有人说他天生心思细腻,敏慧多愁,并因这个特质对他褒贬不一。

  但其实不是的,从小到大,他也只是共情能力比较普通人更强一些而已。

  如果往前追溯的话,早到他们搭档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王柳羿就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已经彻底搞不懂自己的AD了,喻文波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变得心事重重、有话不说。并且,那远远超过了他们一早心照不宣约定好的,退离彼此的距离。

  有时候他会怀念很久之前,喻文波刚刚满年龄登上LPL,联盟已经隐隐要有了拿他当作下一个造星对象的苗头,于是他开始拍许多宣传片,跑很多采访,连轴转起来累得要命,而等到他在某个雨夜或清晨返回世茂滨江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里,向自己的辅助迭声抱怨些什么。他们那时候都好小啊,一字打头的年纪,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在强者如云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诚挚地支撑着彼此,企盼着长大。

  但那个敢对他动手动脚,敢掐住他命运的后颈皮,并且万事直言不讳的喻文波,仿佛也只是十八岁以及十八岁以下限定的了。

  王柳羿能够万分敏感地察觉到喻文波的改变,就如同他自己,但他又不确定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如果辅助都深爱着自己的AD,那么AD呢,辅助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他离开以后,喻文波其实打得也很好。三年的时间里,他换了三个辅助,带过刚上联赛的新人,也磨合过征战多年的老将,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他们本身,而并非他们之间是否默契,又或者他们如何相识的那些过往与曾经。

  而在喻文波突然出现在虹桥机场的那个清晨,他也不是没有过短暂的野望,他以为他至少会对他说点什么的,毕竟他们之间存在太多暧昧不明,太多悬而未决。

  可直到最后也没有。

  他们只是在安检口平平无奇地告别,插科打诨的样子一如曾经,也到底不是曾经了。

  

  “好吧,的确有可能。”王柳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相信喻文波,只是等待一个沉默的人开口发声的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也太累了。

  于是曲长安看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就像在预谋一场大雨。

  “但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他这样说着。

  

  

08「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喻文波端着一份刚烤好的玫瑰糖乳扇来和王柳羿分享,王柳羿把他迎进了门。

  玫瑰的甜香在小小的房间里氤氲,让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依然礼貌而抱歉地表示,自己行程有变,马上就要离开香格里拉了。

  “明天就走?”喻文波在他的床沿坐下来,片刻后问道。

  “没办法呀,”王柳羿埋头收拾行李,“先回墨尔本,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不敢抬头看喻文波,但听到他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墨尔本。”

  “回”字念了个尤其重的音。

  王柳羿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忙道:“啊啊,别误会,是那边租的房子还没退,所以才叫‘回去’的,我时刻心系祖国母亲好不好。”

  喻文波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又或许他本来也就没多在意。

  他只是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又说:“那我送你。”

  

  在此之前,他还交还给王柳羿一件意料之外的旧物。

  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小猪扑满被他塞在小小的行李箱的最底层,压在好几件巴黎世家的下面。当他把它挖出来的时候,里面的硬币被撞得叮当作响,分不清是声音是清脆的还是沉闷的。

  王柳羿看着小猪傻乎乎的样子,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冲昏了头脑:“你、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退役那时候拿走的,想着哪天有机会见面的话,可以还给你……爷是不是该找你收点保管费?”

  “啊,可我不是让Rookie把它放在基地,留给小朋友们的嘛。”

  “那帮小崽子懂个屁,”喻文波摇了摇头,声音轻了起来,“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了。”

  

  王柳羿的机票买得实在很急,从迪庆机场直飞上海,落地三小时后,又从浦东机场登机直飞墨尔本,一路马不停蹄,像是要去逃亡。

  他并不怎么喜欢“逃”这个字眼,可又一时想不出别的说法,那天喻文波突如其来地出现,像是一场洪水天灾,他找不到救世的诺亚方舟,于是只能借远行的航班来替代。

  喻文波第三次给他送机,一如很多年前,送他离开上海前往新的队伍一样。他们依然搭出租车去机场,他依然坐在他的身边,只不过车窗外是旷蓝的晴天和一望无际的原野,不再是那座繁华都市的钢铁丛林了。

  “蓝哥什么时候回国?”半路上喻文波问。

  “唔,要等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完,”王柳羿想了想,给了个相对保守的答案,“可能明年年初的样子吧。”

  “到时候哥们喊上老宋和宁王,一起给你接风。”

  “好呀,那我必要白吃白喝一顿。”

  他设想中的他们的未来,其实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在同一座城市或邻近的两座城市安家,偶尔相约一起吃饭,要喊上宋义进和高振宁,同时拨通远在韩国的姜承録的视讯电话。曾经的战友毫无疑问会成为人生的老友,即使他们并不再提起并肩作战的那些过往,也嫌少再谈当初跋涉过的泥泞,得到过的峥嵘。

  而有些扑朔的,无疾而终的东西,也自然会随之妥善尘封。

  等到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再有太多的意难平了。

  

  迪庆机场很小,三步两步便能走到头。喻文波替王柳羿推行李箱,陪着他走了短短一段,便止步不再送了。

  安检口前的队伍也排得很短,早班的工作人员们面无表情地核对身份信息、放行旅客,广播里响起中英藏三语的登机提示,两个人站在一片喧哗之中,颇有点相顾无言的味道。

  “你还要在香格里拉待多久,”最后王柳羿没话找话地问,“继续找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喻文波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找了。”

  他说完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那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又补充:“本来也就找不到,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可惜运气不咋好。”

  王柳羿听出他有些弦外之音,但又觉得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深究的必要了。他抱紧怀里的小猪扑满,像是想从他们共度的岁月里汲取一点勇气,好坦荡地跟喻文波挥手作别一样。

  “那,我就走了啊。”

  “行,蓝哥一路顺风。”

  “你是笨蛋吗喻文波,对坐飞机的人只能说‘一路逆风’。”

  “那就祝我蓝哥一路逆风。”

  他看着喻文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游荡开去,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沉沉的倦色,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的缘故。可还没等他分辨清楚,喻文波就已经转身了。

  他长高了好多啊,也瘦了一些,王柳羿想,他的脊梁如今已经挺得笔直,不再像个小老头一样总是驼着背,比从前可帅多了。

  其实他的脑海中还闪过更多泛黄发旧的画面,但他及时叫停了自己,因为最近沉湎回忆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

  

  王柳羿抱着他的小猪扑满转身,去托运行李。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这次匆匆回到墨尔本,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为了喻文波他撒下无关紧要的谎,回头还要和妈妈好好解释解释,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回鹰潭呢。只是下一次他们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如果真是回国,也不好不告诉他吧,等到明年开春,他一定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不会再因为与他的重逢而感到惶然了。

  他又想了很多很多,以致于凌乱的思绪迟缓了动作。

  有个藏族小孩似乎是第一次坐飞机,激动得像只小鹰一样在机场里飞来飞去,他洁白的哈达像是卷着雪山上的长风,再然后,鲁莽小鹰碰了壁,又像颗小小的炮弹一样,笔直撞进了王柳羿的怀里。

  王柳羿手下一滑,只听见“啪嗒”一声清脆的响,那只镀着金漆的小猪掉在他的脚边,顿时摔得粉身碎骨。

  机场里的喧声仿佛被按下了一瞬的暂停键。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孩子的母亲,她连忙跟上来迭声道歉,但生硬的普通话里夹着藏语晦涩的声调,王柳羿实在听不懂。

  他被这场飞来横祸打断了幻想,倒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在一地破碎的陶瓷碎片和硬币之间蹲下身来。

  于是他又发现,那遍地残骸中还躺着好多个新旧不一的纸团,似乎,都是从扑满的肚皮里滚出来的。

  ——那是什么?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王柳羿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的眼前起了雾,不知怎么闪过喻文波把这个扑满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的时候,那沉而温柔的眼神来。

  

  “他就不能不走吗。”

  “他真就不回头看看?”

  “要是他留下来就好了。”

  “不想和别人走下路,好几把烦。”

  每一个纸团展开,里面都包裹着一枚硬币,面额不一,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凌乱的,急促而慌张的文字。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那一定是个万分虔诚的教徒,他不断地、不断地往功德箱里塞着香火钱,神色焦急,手足无措,只为信奉的神明能听见自己微弱的祈愿。

  可从前到底是谁对他的仪式感嗤之以鼻?

  又是谁那么骄傲恣意,扬言从来只笃信自己?

  喻文波的字好丑啊,真的好丑,王柳羿想着,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丑啊。

  

  周遭游客被吓得四散退开,机场保洁机敏地发现了这桩突发事件,正匆匆往这边赶。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世里一切都在他的眼中飞快旋转,成为凌乱破碎的光线。王柳羿惶然地回过头,隔着油画般的人群,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喻文波。

  明明已经和他郑重道别,然后转身离开的喻文波,在他回头的那个瞬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看他的眼神——

  原来他在大佛寺转经筒下并没有看错,那竟然是真的。

  依然一如很多年前。

  

       

09「回头看 当时的月亮」

  

  喻文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让王柳羿来评价他的话,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杰克是个天才。

  事实上,喻文波也的确是个天才,他聪明,骄傲,并且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天赋所在,从此活成了极尽自我的样子。

  所以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想让另一个人因他而留下来,会变成那么难以启齿的事。

  

  那时候他暗自许愿:“你能不能不走。”

  那时候他无声祈求:“你能不能回头。”

  他无声目送他远去,第一次,然后再一次,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在无波无澜的道别之后,又自欺欺人地久久侯在原地,想着他如果能够回头——

  而那个小猪扑满里,起先装的是王柳羿年少纯挚的祈愿与梦想,到后来,却填满了喻文波的心声,即使那一字一句,从不曾被他宣之于口。

  他能怎么将它们宣之于口?

  他始终记得王柳羿言之凿凿,说世上是没有谁能和他人感同身受的,他无数次想到二零一八年十一月的末尾,某个晚上明澈的月亮,还有他的辅助在月色下近乎透明的泪水。当时只是虚惊一场吧,让他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以为前路一片坦荡。

  可那后来发生的事,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他旁观着王柳羿被漩涡撕扯,眼看着他长出一双灰色的,只有骨骼而没有羽毛的翅膀,然后他想,不能再这样。

  于是他将嘴唇抿成锋利的线条,将眼神变成某个笼罩着薄霭的早秋清晨。他是个天生多情又冷情的少年,多情被藏在冷情的巉岩之下,是一整片柳暗花明的芳丛。

  但那个时候的王柳羿,尚且不懂。

  

  其实时至今日,他依然不太懂。

  好在这些都是没有关系,二十五岁的喻文波在望进他眼底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拥有了当年不可比拟的勇气。

  他和二十七岁的王柳羿遥遥相对,将那个二十岁、或二十二岁的自己从身体里慢慢抽离,所有孱弱的,阴郁的影子被炽热的思念烘烤成为灰烬,冷风一吹,便轰然散去。

  王柳羿的心脏一瞬间就被攥住了。

  他看着喻文波朝他走过来,就像一只错季返航的候鸟。他的翅膀裹挟着寒风,风信之后则是春天即将到来的讯号。

  他茫然极了:“所以,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喻文波终于像少年时候一样笑了起来。

  

  他说:“因为我等到你回头了。”

  

       

10「当时如果拥有什么 又会怎样」

  

  如果把时间的轮轴往回拨去——

  

  回到他们被青春期的湍流冲散之前,那条漫长河床的起点。

  那个早夏的蝉鸣竟会和汽笛声同样喧嚣,他们在世茂滨江十层,IG战队的基地里头一次见面。

  未满十七岁的王柳羿瘦瘦小小,穿的是件童装,而喻文波扮着少年老成,比搭档尚未拔节的身板暂且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其实他们在峡谷里已经很熟悉了,无数次同走下路,开过很多亲昵的玩笑。但等到终于见到真人,还是觉得新鲜。于是他们互相报过姓名和ID,又有些拘谨地弯腰握手,“哎哟”一声,额头撞到了对方的额头,两个人捂着撞出来的红印子,都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祝颂歌在一旁看得有些无奈,觉得这两个小孩怎么蠢兮兮的啊。他喊他们的名字,“杰克、宝蓝”,意识到这就是这支坎坷颇多的老牌战队终于等来的下路组,他们年轻,并且对彼此有种天生的信任和依赖,终有一天会并肩站上LPL群星璀璨的舞台。

  在那个时候,后来他们淋过的浩瀚金雨还在厚重的云层里迟迟酝酿不来,折桂登峰的蓬勃野心也尚且不曾萌发出最初的小芽。

  那是二零一六年,早到的夏天。

  

  祝颂歌领着他们穿过狭长的走廊,去各自的房间放行李,IG战队宿舍吃紧,他们暂时还不能住同一间,于是只好左边安顿了一个喻文波,右边再安顿一个王柳羿。

  房间里摆着高高低低的四人床位,喻文波把行李箱推进去,漫无目的环顾了一圈,觉得这里的生活条件好像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但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某个璀璨又跌宕的未来似乎在那一刻起就降下了宿命般的预言。他的眼前一阵眩晕,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焦灼,他看到金色的雨,白色的光,看到广袤的海,漫长的路,他像个偶然窥见了天启的先知,急得坐立难安,迫不及待地想要找谁分享这迷梦般的一切。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柳羿,即使他们才刚刚见过第一面。

  为什么不呢,等到他年满十七岁,他们就是正式的搭档了,那是他的辅助,他们理应对彼此拥有归属感。

  这个想法让他心潮澎湃。于是他急不可耐地合上行李箱,冲出门去,高声喊着:“蓝哥!蓝哥!”

  

  命运的齿轮正是在这一刻开始转动,启程驶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梦土。

  而在无穷无尽潋滟的晴光里,他看到那时的王柳羿——

  

  正笑着朝他回过头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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