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都爱。

【南北】错峰归航(01-07)

    


*ABO,伪双A真AO,反向带球跑

*没写完的脑洞存档

   

  

 

01:

 

郭文韬站在小区门口苦等搬家公司的车,北京这个时间正是晚高峰,整条马路上听取笛声一片,堵得没话说。

车还没到,齐思钧倒是气势汹汹,先一步给他打电话来问责。

小齐同志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不停,先问他到哪了,又问他新家情况怎么样,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跟自己说,别逞强云云。郭文韬一一应下,恨不得对着电话那头真情实感地喊一声妈,他行李本来也就不多,之前在纽约待了五年都没见出什么状况,怎么一回北京,自己还没来得及故地巡游,齐思钧倒先如临大敌起来了。

“那怎么能一样啊?”但一听他提起这茬齐思钧又来了气,“纽约你都待了五年了,北京可是个新地方!要回国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了,非得自己找房子,还不找个离我近一点儿的,这么大个北京城,谁能照料你啊?”

郭文韬也挺无奈,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而且我又不是孩子了,还用人眼巴巴地照料么?”

无怪齐思钧看他像看个小孩,虽说按照户口本上的写法,他来年就要满三十,但是五年前曾出过一场事故,狗血的说法是失忆,生活工作是没受什么影响,学过的技能也还在,就是忘了从前好些事儿。

齐思钧是他醒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称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个人虽谈不上从小长到大的情谊,但也是成年后难得的知交了。起先郭文韬还有些犯嘀咕,齐思钧是个Omega,有家有子,怎么和自己这个Alpha混成闺蜜了,他老公也不在乎?结果他老公周峻纬还真不怎么在乎,人小周同志,玉树临风海归心理医师一枚,在他复健阶段还帮过不小的忙,想来是的确笃信齐思钧跟他的情谊清白得跟山上雪和云间月似的。

那场事故里郭文韬伤得并不算轻,浑身上下这儿也裂,那儿也裂的,哪哪都有点小毛病,最吓人的还是腹部一道伤,看缝合创口就知道划拉得挺深,摸上去倒不太疼,就是看着怵人。

医生没跟他交待过事故始末,他也没地儿问,只能从齐思钧那儿旁敲侧击,那会儿齐思钧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说是被车窗断掉的玻璃片划的。

这么深一块玻璃,郭文韬听得心有余悸,所幸是没伤到脏器,不然能不能捡回来一条命还不好说呢。

只是老天爷虽没准备收他,这一劫过得也不算容易,伤筋动骨必然是要养上两三个月的,于是他又趁着这点时间,把自己先前的二十五年人生抽丝剥茧摸了个所以然出来:

籍贯是青海,落户在北京,家庭关系简单,一父一母,目前是单身,第二性别Alpha,北大双学位毕业,念的是金融和数学,毕业后从事的也是金融业。再往前推一点,自己身上还有个响亮的省状元名头,那算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高光的时刻了。

起先郭文韬脑子里空空荡荡,一听省状元,还哦豁了一下,心想我有这么厉害?但到了后来他就不太怀疑这一点了,大概他是天生聪明,也必须聪明一辈子的那种人,记忆丢了,脑子还在,智商这东西没什么说法,厚待他就是明目张胆厚待他,这让他就连习惯失忆后的生活比别人来得要容易。

伤好之后他返岗工作,公司找他商量调去纽约总部的事儿,他才知道自己出事前已经接了调令,原本是不日就要赴美的。眼下虽然闹了个失忆断片的大乌龙,但是十几年学有所成的东西没忘,工作流程熟悉起来还是得心应手,因此也没什么再拒绝的理由,于是除了行程被迫推迟了几个月外,旁的一概不变,职务交接完毕便施施然飞往纽约去也。

在哪座城市工作和生活,这对郭文韬来说其实都差不离,毕竟他连故乡西宁长什么样都已经不记得。赴美之前他当然也曾抽空去老家待过几天,家里父母都做老师,也都是知节明礼的人,面对儿子失忆这件事虽然担忧,但并没有太过失控的情绪,只是带着他去了些老地方,试图唤起一点他儿时的回忆。

郭文韬心下明白,越久远的记忆越容易被稀释,所以这种行为的意义其实并不大,但他没忍心叫两老难过,该去的老地方一一陪着他们去了,到底也没想起什么。退一步说,他对探究自己的过去也没什么执念,聪明的头脑让他学得很快,忘记的那些东西,并不影响他回归人海。

如今一晃五年,去时明明走借调关系,回来已经肩担重任,是被委派过来做地区负责人的职级了。

眼下他租的房子在一个年份不短的老小区里,离公司很近,物业和绿化做得都挺好,那会儿看房的时候他看上的是一栋两室,简单黑白灰装修,户型板正,别的都没什么特殊,就是房主拍的阳台那张实景图看得他有点愣神,应该是楼上某户人家种了满架垂叶的金钱薄荷,漾下来一帘影影绰绰的绿,透着点晴光。

很奇怪,就是这张照片,让他生出了某种微妙的熟悉感。

……以前见过么?

北京对他而言是个老地方,也是个新地方。

他记不起来,因此心里也摸不准。

 

距离谈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搬家公司的货车还没能开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小雨,让本就糟糕的路况变得更加糟糕。

三月份的北京还透着料峭春寒,软雨飘在脸上反倒比深冬更冷,郭文韬的钥匙被中介放到了搬家公司手里,眼下没有门禁也进不去小区,只能退到岗亭的屋檐下躲雨。他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催一催,但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很清脆的童声:“哥哥,你要伞吗?”

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扬着一把花雨伞,正从小区岗亭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他招手。小家伙长得可爱,圆脸蛋肉嘟嘟的,头上的两只小羊角绑得不太对称,不过问题不大,并不会显得滑稽。

郭文韬看着她手里印着艾莎的小号儿童伞,忍不住失笑:“……你的伞太小了,装不下我的。”

他其实不太会应付小孩,不过这小女孩看起来实在是乖,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于是又翻遍口袋摸了块巧克力给她:“还有,要叫我叔叔。”

女孩眨了眨眼睛,“可是你看起来就是哥哥呀,”等接过巧克力,又甜滋滋地说,“那哥哥进来躲雨,我让保安爷爷给你开门呀!”

当值的保安是个五十来岁的男性Beta,看着挺好说话,郭文韬虽然不爱麻烦人,但也没办法拒绝小朋友天真的好意,于是跟他闲聊几句,又翻出电子合同说明了自己是小区的新租户,对方也很爽快地替他解了门禁。

“这也是住户家的孩子?”他多看了那乖乖背着小书包的女孩一眼,发现她吃巧克力的样子很斯文,又懂得给陌生人借伞,家教理应很不错,便又问,“怎么会待在这里?”

“等她爸呢,”保安摆摆手,回头逗那小姑娘,“蒲小满,你爸怎么老迟到啊?”

“爸爸忙呀。”小姑娘起手挥了挥自己腕上的智能手表,大声说,“而且爸爸说,他还有十分钟就到啦!”

蒲小满。

……那是姓蒲?

郭文韬心里莫名动了一下,心想这个姓倒是少见。蒲小满,听起来像是小扑满,可可爱爱,圆圆滚滚的一个名字。不过,这么可爱一个小孩,这爹当得也挺不是那么回事,哪有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落在小区门口的。

“小满,那你妈妈呢?”他问。

“我没有妈妈。”蒲小满说。

郭文韬愣了一下,自觉失言,连忙说了对不起,好在小姑娘脸上倒也没有看出什么难过的情绪来,反倒疑惑地问他:“没有就是没有,哥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郭文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是独子,父母恩爱,家里的亲子关系和睦,因此对单亲家庭的小孩难免多一点怜爱,但是真要把这种过分自我的愁绪说给这么小的孩子听,未免又显得太残忍。

好在这时,雨幕里远远地跑过来一个男人的身影,小孩子眼睛尖,立刻没空在乎陌生人不合时宜的关心了,欢呼着“爸爸”,便小炮弹似的冲出岗亭。

男人把孩子接进怀里,似乎是在笑,又亲了亲小姑娘软乎乎的脸蛋,隔着细细的雨帘,郭文韬没能看清他的五官,不过只论身形的话,并不算高大,也不算强壮,是个稍显清瘦的Alpha。

“爸爸怎么又不带伞!”小满揪着父亲额前一缕被打湿的头发,义正言辞地控诉着。

“下次一定不会忘记了,爸爸保证,”男人抱着孩子走回岗亭的屋檐下,却没进来,“你今天很乖,回家之后可以多和瓜蛋玩半个小时。”

“那我现在就要回去!”

“现在不行,你的伞太小了,装不下爸爸,所以我们等雨小一点再回家。”

郭文韬隐约听见那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南国口音,不过听不出具体来自哪里。鼻尖还萦绕上一点香气,仿佛某种攻击性并不强烈的信息素。

受第二性别的性征影响,Alpha们往往天生不合,哪怕是初次相逢,用信息素先无声打一架是常有的事,但这个Alpha却把自己的信息素收敛得很好,仿佛性格里存在着某种圆融的不争。

况且这个味道……是薄荷。

郭文韬的眼前忽然划过一丝绿影,不知怎么想起新租房阳台外垂下的那一帘金钱薄荷来。

“爸爸,”Alpha怀里的小满咯咯地笑起来,手舞足蹈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你跟刚才那个哥哥说了一样的话哎!”

“哥哥?”男人问道。

“就是那个哥哥呀,”蒲小满伸手指过来,对着郭文韬用力地挥了挥,“我们刚刚还在一起等你呢!”

 

男人顺着孩子的声音转过头,隐约露出半张轮廓沉邃的脸。

郭文韬脑海中电光石火,嘴角下意识先扯出了一个寒暄的笑容,正想着怎么跟这位刚才还在被自己腹诽为不负责任的年轻父亲打个招呼。但很突然的,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看见那男人的身体似乎猛地震了一下,紧接着,薄荷的香气失控般地炸开,在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变得馥郁起来。

后颈处的腺体一阵发热,处于本能性的自保,郭文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也就是这一步,让他看清那个Alpha竟然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幽深而清澈,就像是,雨后空无一人的森林。

 

 

02:

 

男人说他叫蒲熠星。

没说是具体哪两个字,但凭直觉,郭文韬觉得应该是熠熠生辉的熠,星火燎原的星。

 

他心头动了动,这似乎是个挺好的名字,但要说具体好在哪儿,又有点说不上来。蒲小满跟她爹甜滋滋的描述刚才他们俩是怎么一起等他的,好像这场萍水相逢是件很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末了还把自己吃剩的半块巧克力塞到了蒲熠星嘴里。

“哥哥给我的,分给爸爸吃!”

“要叫叔叔。”

“可是叔叔看起来就是哥哥呀。”蒲小满很不同意,顽固地重复。

“那也要叫叔叔。”蒲熠星说着看了郭文韬一眼,眼神有些抱歉的样子。

刚才的信息素失控只是一瞬间的事,郭文韬甚至没有来得及出现什么应激反应,那浓郁的薄荷香气很快就被蒲熠星收束住,立竿见影地缓和了下来。总的来说,蒲熠星是个更偏温钝的Alpha,看面相也不张扬,反倒有些疏懒的样子,郭文韬自己的信息素是甜罗勒,之前就不止一次被人说没有什么攻击性,这位蒲先生……在这一点上跟他倒是挺像的。

“没事没事,”郭文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这件事,“而且说起来,也是我占了你们家小满的便宜吧。”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天生看起来显小的那种人,而立将至还扬着棱角分明的一张少年面孔,齐思钧那会儿还特别提醒过他,说你可别慢待自己这张脸,毕竟也是当年北大校草一枚呢,要是被岁月摧残了,那些曾经有的没的仰慕你的小姑娘们不得哭死。

郭文韬对校草不校草的浮名都无所谓,说得了得了,当年的小姑娘不知道嫁为人妇几何了都。

齐思钧说:那你也得给她们保留一些青春期的梦与想吧。

小齐同志是个很好的人,这种好体现在对他诚恳,真挚,看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郭文韬发挥超强的大脑去总结归纳自己的曾经,也不难看出齐思钧其实还是对他隐瞒了不少东西的,什么省状元,北大校草,自己这幅躯壳里哪怕住着一个再天生不凡的灵魂,之前二十五年哪怕再怎么钟灵毓秀,翻篇了就是翻篇了。因此两个人在这件事上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齐思钧不说的,他也不问,但这不代表他察觉不到其中的反常,比如毕业之后那两年几乎空白的时间线,比如他和齐思钧相识并成为知交的全过程,他们理应拥有共同的交际圈才是,不过这些都是齐思钧缄口不提的东西了。

一场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上阴沉沉的浓云翻涌了几轮,雨丝就没再往下飘。蒲熠星把蒲小满从怀里放下来,给她收好儿童伞,回头看了郭文韬一眼,招呼孩子:“小满,跟叔叔再见。”

蒲小满很乖地朝他挥了挥手:“再见再见!叔叔,小满以后再找你玩!”

郭文韬笑着应了一声。

鬼精鬼精的小丫头,这下倒是很听话地愿意改口叫他叔叔了。

 

又等了十分钟,搬家公司的车总算姗姗来迟。

司机是个Omega,下车以后迭声跟他道歉。这点倒是叫郭文韬有点吃惊,三性平权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Omega自己出来讨生活还是不容易,更何况是货车司机这种性质的工作。

他的房子租在十四栋,离小区门口还有好一段路,小区不让进货车,那个Omega又下车跟他一起搬箱子,郭文韬没什么大Alpha主义,但也觉得这么辛苦一个Omega不太合适,忙制止他:“我自己来就行,您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本来让您多等了这么久,我已经很内疚了,”Omega朝他笑笑,撸起袖子露出黝黑的小臂,“虽然比不上你们Alpha,不过我也是很有力气的。”

他看起来其实也不是很柔弱的那种Omega,手臂线条流畅,筋络痕迹明显,肌肉量和肤色都说明着他习惯了劳作,并非一朵温室里的花。不过也是,Omega虽说常常被人关照,但也一直被认定不合适去做某些工作,很难不说这也是种歧视。

“那就辛苦你了。”郭文韬没有再坚持。

好在他的行李的确不多,失忆带给他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他习惯了断舍离,毕竟连之前二十五年人生都算是舍弃了,外物就更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因此哪怕在国外生活了五年,这趟回来打包出来的也不过就是四五个箱子,两趟就足够运上楼。

那Omega尽职尽责地陪他把行李送到楼下,又把钥匙递给他:“祝您生活愉快,先生。”

郭文韬朝他道谢,想着待会儿还得去搬家公司的约车平台上给这位司机打赏一点小费什么的。

租房的钥匙是房东直接留给他的,说是钥匙,但因为房子安装的是最新的指纹密码锁,其实也就是小区的门禁卡而已,拿不锈钢的钥匙扣细心串着,看起来很新,上面还挂了一片小叶子的挂坠,郭文韬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总觉得看纹路像是片薄荷叶。

薄荷……

怎么又是薄荷,今天似乎哪哪都有薄荷的香气,在他鼻尖久久萦散不去似的。

正想着,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里面站着拎着一袋垃圾的蒲熠星,两个人视线陡然对上,面面相觑地先愣了一下。

……不会吧,郭文韬心想,这也太巧了,又来一个薄荷味的?

“你也住这栋?”他问。

“对,十层。”蒲熠星点点头,看见他身后堆得高高的那几个纸箱,“搬家?”

“喏,0903号房,刚租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意识到蒲熠星刚刚说的是十层,那不就是他的租房上一层么?便又问,“那个,蒲先生,我之前看房子的时候,留意到住在楼上的那户人家在阳台上种了金钱薄荷,不会就是您家吧?”

蒲熠星听得乐了一下:“还真是,小满喜欢金钱薄荷,说是闻着像我身上的味道,家里就一直种着,不过现在天气还冷,没抽出枝来,等过两个月往下吊着长,能一路垂到你家窗口去,到时候还得你多担待,别嫌它们影响了阳台上的视野。”

“怎么会,我求之不得。”

“要是你喜欢,剪几枝用来泡茶也行,反正长着也是长着,”蒲熠星说着往外走,边说,“劳驾替我按一下门。”

郭文韬连忙拿个行李箱替他别着,防止电梯门关上,等蒲熠星匆匆去扔了垃圾,回来的时候还顺手把他剩下的两个箱子捎了进来,说:“一起上去吧,我帮你,省得再跑一趟。”

“啊,谢谢……”郭文韬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道谢,“那就麻烦你了,蒲先生。”

蒲熠星替他点点头:“你叫我阿蒲就行。”

这小区是称得上奢侈的两户两梯布局,从电梯出来左拐,几步就能到户外玄关,蒲熠星又干脆搭手替他把箱子推到了门口。郭文韬本想请他进去喝口茶,又想到家里这会儿根本也没茶,一时间有点犯难。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自己了,小满一个人在家,出来久了我不放心。”蒲熠星看他表情,似乎是猜到他心里所想,反倒先笑笑替他解了围,说着还很干脆地退回了还没关门的电梯里,冲他摆摆手,“回去吧,有机会再见。”

郭文韬下意识想喊住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没跑出喉咙,蒲熠星已经麻利地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继续向上行驶,数字定格在了第十层。

……行吧。

原本的确只是个举手之劳,但他要这么善解人意,郭文韬心里反倒更觉得自己欠了个人情。

况且这年头的邻里关系疏淡,对彼此而言大多是被锁在铁门里的陌生人而已,蒲熠星对他的态度虽算不上热络,可亲切得不刻意,已经是一种让人觉得舒适的友善。

不管怎么说,投桃报李,回头至少得给他们家蒲小满带点糖吃才行。

 

蒲熠星回到家,蒲小满正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翻儿童绘本。

他家瓜蛋是只蓝白,最近又长了不少肉,前几天上秤一称,已然突破十二斤大关,算是猫中富贵花了,小孩子抱它还稍嫌费劲,被大猫一只压得东倒西歪的。

“他是谁呀,爸爸。”见父亲回来,蒲小满抬眼问。

小姑娘不知道名字,也没说名字,“他”这个主语就像是个模糊至极的称谓,但蒲熠星一听就知道她是在问谁。

他眯起眼睛打量蒲小满,六岁的小孩其实往往比大人想象中的要更懂事,这里的“懂事”倒不是什么听话的意思,而是指她明白了很多成人世界里的潜在法则。父女两个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谁也别想把谁糊弄过去。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乖的,装的?”

“不要揭穿我嘛老爸。”蒲小满朝他吐吐舌头,又露出那种小猫咪一样无辜的眼神来。

蒲熠星又好气又好笑,就说呢,这丫头平时在他面前压根没这么乖过,唯独今天看起来格外可爱,说话还奶声奶气的。自古女儿像爹,蒲小满从小跟在他身边濡沐,怎么着也是少年老成的小阴阳人一个,竟然能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冲着郭文韬撒娇喊哥哥,也是见了鬼,亏她喊得出。

但其实这也不能怪孩子,蒲小满遗传了生父生母两边的好基因,因此天生就比别人聪明一截儿,不说别的,光论她今年刚上小学,班里那些胖小子压根没几个能精过她的,现在都已经统统拜在她麾下,认她做大姐头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是你的谁?”蒲熠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审视着女儿的眼睛。

“因为你不对劲呀,太香啦,”蒲小满捏捏鼻子,显得心有余悸,“爸爸,上一次你这样还是小齐生小起司遇到危险,结果周叔叔没赶得上的时候呢。”

“什么小齐,小齐你也得叫叔。”

“可是周叔叔说我可以叫小齐呀,我知道,周叔叔才是能给小齐的手术书签字的人,所以周叔叔说了算,爸爸你说了不算。”

“……”

蒲熠星竟然被他噎了,一时间有点无语,这小不点,伶牙俐齿,诡辩比谁都强,嘴皮子快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那一位,总不会是长歪像到了戴士和刘小怂吧。

“那你觉得他是你的谁?”他又问。

“我怎么会知道,”蒲小满耸耸肩,“他让我叫他叔叔,你也让我叫他叔叔,那他就是叔叔咯。”

小孩子抱猫抱得很辛苦,于是她把瓜蛋的两只前爪抓在手里,像小招财猫似的晃来晃去。蒲熠星看着她,发现这个动作真的很像她的另一位家长,曾经有一次他们联机打游戏,透过屏幕看到过那个谁怀抱着猫咪,也是这样晃来晃去,和眼前的小女儿简直如出一辙。

往事几乎如同潮水一样将他吞没,血亲关系真的是蛮不讲理,蒲小满和郭文韬,说是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也不为过,但蒲熠星就是能透过眼前孩子的某个小动作,又或是一颦一笑,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敢小看血缘带来的直觉,况且蒲小满这么聪明,会盯准了突然重现在他生命里的郭文韬,会一本正经地拿他的身份来询问自己,或许孩子心里早有猜测,只是转不过来唯一的一个弯而已。

……郭文韬是个Alpha,不管外貌性征还是信息素表现,不管去哪个医院的第二性别科挂号检查,得到的结果都会是个Alpha,他的信息素是罗勒的香气,虽然甜,但也辛辣,绝不是属于Omega的甜蜜与柔软。

可是这件事情要解释起来又太过麻烦了。

因此他决定言简意赅:“他就是你妈。”

  

 

03:

 

曾经不止一次,蒲熠星设想过自己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蒲小满的时候,孩子会有的反应。

即使他也笃定自己并不会让蒲小满跟她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相认。

作为他跟郭文韬的小孩,蒲小满天生求知欲旺盛,三岁时就曾经拿to be or not to be的史诗级哲学问题折磨过他,现在这小鬼岁数翻了个倍,对他的折磨程度理应也要翻倍。所以为防临时翻车,蒲熠星早早就打过腹稿,甚至把关于她妈的生平往事整理出了一本糊弄学宝典,预备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再折中说给孩子听。

但是现在真到了这一天,蒲小满却又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冷静。

 

“以前也是你说我没有妈妈的。”孩子坐直了身体,试图就这个问题跟父亲进行一场关乎是非观的正式谈判,“爸爸,你要跟我道歉,你教我不能骗人,但是你骗了我。”

“我道歉。”蒲熠星从善如流地说,“对不起。”

蒲小满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显然没有料到蒲熠星会这么爽快。

从小到大,母亲都是在她人生里彻底缺席的一个身份,小齐告诉她那是爸爸的伤心事,所以让她不要问。伤不伤心当然两说,但的确,她和蒲熠星的生活中丝毫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所以她早就认可了这样的缺席。可是现在郭文韬出现了,这又要怎么解释呢?她还不太懂关于第二性别的那些生理常识,但也知道妈妈都是Omega,又或者是Beta,就像小齐那样的,又或者jojo哥哥那样的。郭文韬看起来也并不像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

“你们是因为我分开的吗?”她问蒲熠星。

“不是,”蒲熠星不太想解释,“你只是个意外而已。”

这话对六岁小孩来说已经足够直白又伤人了,蒲小满立刻委屈地瘪了瘪嘴:“那你爱妈妈吗?”

这下蒲熠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蒲小满,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蒲小满立刻噤了声。

好吧,不问那就不问咯。

她爸这个人,从她有记忆起就几乎没有发过火,谁都说他是个温和得不像Alpha的慈父,但比起好脾气,蒲小满觉得那其实更像某种漫不经心,世界上真正能叫蒲熠星上心的事情并不多,所以如果他露出罕见认真的神色,那眉宇间大概还是会藏住一些锋芒的。

老虎屁股摸不得,严肃老爸惹不得,趋利避害是稚子的本能,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她向来跟蒲熠星没大没小惯了,却也极其懂得察言观色的缘故。

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姑娘几度欲言又止,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她最后也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我以后,还能去找他吗?”

“可以,但你不能让他知道他就是你妈。”

“……为什么?”

“别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蒲熠星用前所未有的慎重态度告诫孩子,“你和我,本来是应该彻底退出他的生命的。”

 

齐思钧则在当晚延迟获悉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刚目击一场小行星撞地球。

这段时间他工作繁忙,被各种活动折腾得北京长沙两头乱飞,期间甚至还去过一趟巴黎。偏偏周峻纬人在渥太华参加某场为期一个月的学术研讨会,家里也没个人能照料不满周岁的小起司,于是他又不得不把孩子随身带着,工作幼崽两头兼顾,那叫一个焦头烂额,自然就怠慢了好友。

等到这天周峻纬回来,他也正好完成了这个阶段的工作,才得空打电话给蒲熠星,告诉他郭文韬已经回国这件事,问他想不想跟人见上一面。

到底是迟了一步,两位当事人何止是见过了面,甚至已经完成了从寒暄到再度相识的全过程。齐思钧这才知道,郭文韬先前瞒着他租好的房子竟然就在蒲熠星家楼下。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当真命里有时,躲不过就是躲不过。

放眼整个北京城,常驻人口两千余万,占地面积一万六千个平方公里,市辖十六个区,说是人海翻波都不为过,就这都能让两个五年没见的人命里重逢,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那你准备怎么办?”齐思钧一时间心有戚戚,又有点不得不信命。

“不怎么办。”

“其实这样的话,我觉得你跟文韬,也不是不能试试的吧,毕竟小满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蒲熠星的声音哽了哽:“你现在怎么尽出馊主意,忘都忘了的事,何苦再害他。”

“所以,就装不熟?”

“……大概吧,”那头罕见地沉默了一下,蒲熠星答非所问,只说,“是小满先认出他来的。”

 

一般来说,AO伴侣所生的小孩跟生父生母之间会存在某种信息素上的感应,不过郭文韬又不是Omega,蒲小满能认出他,真的是纯粹凭着敏锐的本能。可是蒲熠星不知道这种本能到底是单向还是双向,如果是双向,郭文韬总有一天也能认出蒲小满来。

孩子太聪明真的未必是件好事,平白为难家长。

虽然说当年是他自作主张把孩子带走,试图还给郭文韬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好人生。但那时候蒲小满毕竟太小了,一岁都不到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自我意识呢,他是她的生父,在那个阶段,他替她的人生做主并不算有悖人权。现在情况则不同,孩子已经长大,活生生一个能跑能跳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蒲熠星自问,自己以什么立场来制止她和她的另一位血亲往来?这对蒲小满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们家一贯实施充分的民主自由,连瓜蛋都在家庭大事上享有宝贵的举爪投票权,更何况是他亲闺女。

“走一步看一步吧。”蒲熠星叹了口气,难得不那么从容不迫了。

正好蒲小满作业做到一半,出来倒水喝,听到蒲熠星在跟齐思钧打电话,立刻挥着手喊起来:“小齐!小齐!我要看起司弟弟!”

“哎哎,大闺女!”齐思钧一听见她的声音,顿时没空操心别的了,只来得及一迭声地应,“那周末让你爸带你来我家,我给你炖你最喜欢吃的栗子鸡!”

大概是因为他心里其实更喜欢小女儿,自家这个又是个臭小子的缘故,蒲小满如今在他心里的地位甚至比蒲熠星还要高出不少。

 

齐思钧挂了电话,刚要大声宣布周末加餐,一眼看见小起司像只小狗似的在他旁边爬来爬去,口水已经流到了沙发垫上。

他的血压立刻升了上去,抓狂道:“周知行,你怎么又在咬沙发垫!”

“出什么事了?”周峻纬端着一盘洗好的樱桃从厨房出来。

他在安抚Omega一事上向来很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很快就摸清了客厅里亲子大战的触发始末,首先解决掉罪魁祸首,把大名周知行的起司小朋友拎起来丢进了婴儿房里,又回到客厅挨着齐思钧坐下:“刚刚跟谁打电话,阿蒲?”

“对啊。”齐思钧往他肩膀上一趴,愁眉苦脸的。

小齐同志,作为一枚连信息素都是薰衣草这种解语安神花的Omega,在外百般善解人意,但人后成了先生怀里翻开肚皮任挠的小狐狸,他跟周峻纬把个中缘由简单说了一遍:“你说怎么就能这么巧呢,全北京这么多人,偏让他俩碰见了。”

“这不是挺好的。”周峻纬听得好笑,凑过来亲亲他的脸颊,“省得你总是夹在他们之间为难。”

“我只是觉得,如果文韬想起来要怎么办啊,当初他们俩会有小满本来也就是个意外,文韬身体性质又特殊……”

说担忧也不是担忧,说发愁也不是发愁,无外是他在两个人之间做了四五年双面间谍,把彼此的身份藏得严丝合缝,看出郭文韬没什么对往事刨根问底的想法,也看出蒲熠星对两个人之间没扯清的那笔情债割袍得比失忆患者郭文韬本人还要决绝。

其实当初南北之间的关系放在他们这群人里,也已经毫无疑问是最亲密的挚友,但到底两个Alpha,中间哪怕曾经有过那么点暧昧因子,也由于第二性别的撞号而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谁又能知道郭文韬其实并不是一个百分百的Alpha,谁又能知道他们真的竟然能闹出个蒲小满来。

做决定的人当然是蒲熠星,郭文韬出事以后他执意把蒲小满带走,并叮嘱齐思钧隐瞒这件事,起先齐思钧不同意,可是蒲熠星罕见地摆出了不容置疑的态度,他们俩交好多年,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老友对他动用Alpha的天生权威。

齐思钧没有办法,更不提他心里也觉得蒲熠星说得有道理,郭文韬不该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缚死一切,甚至要被迫放弃Alpha的身份。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挺般配的,”齐思钧叹了口气,想想又觉得可惜,“你记得吧,那天也不是没有别的Omega在场,结果混到一块儿去的还是他们两个Alpha,我觉得这至少能说明……”

“你真觉得那是个意外?”周峻纬问。

齐思钧在他肩头歪了歪脑袋,狐狸般狡黠明慧的眼睛bling亮起来:“嗯?”

周峻纬最喜欢他这种全然信赖和依恋自己的样子,一时间心动万分,伸手把他揽住:“蒲熠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给他跟文韬的孩子取名叫小满?”

齐思钧:“嗯嗯嗯?”

“你可能没有留意,”周峻纬说,“他和文韬真正认识的那一天,刚好就是那年小满。”

 

郭文韬很快又见到了蒲小满。

他回公司复职的第一天,底下人给他新配的小秘书就闯了祸,失手毁掉了一份重要文件,这工作能力着实堪忧。

那是个软软娇娇的女性Omega,信息素是幽暗的丁香味儿,总是有意无意向他投来含情的眼波。他和一般的Alpha不太一样,对Omega并没有什么来自本能的垂涎或者冲动之类的,因此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某些人在给他下马威,毕竟他还年轻得很,却一回来就要扛旗,甚至越了几级爬到了老上司的头顶去。

虽说他自己行事缜密,那份被毁的文件也留有备份,但扪心自问也吃不消这种软刀子,当天下班就把人原封不动地给老上司——当然现在是他下属了——退了回去,客客气气地说自己还需要锻炼,诸事亲力亲为就好,并不需要助理。

如果是别的Alpha受到这种挑衅,大概率会直接拿出信息素气场来压人,但他并不喜欢依赖野蛮的本能,因此还是耐耐心心地同人打了一整套太极。等到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回家,都已经过了九点。

对小学生,尤其是一年级的小学生而言,这已经是个很晚的时间点,但蒲小满竟然还待在小区的值班岗亭里等家长回来,还很乖地借了执勤保安的桌椅在看书,看着就怪招人怜的。

“小满?”郭文韬敲了敲岗亭的窗子,“你怎么还没回去?”

“爸爸去录节目啦,还没回来呢,”蒲小满兴奋地朝他挥挥手,“韬韬,你也回来得好晚哦。”

郭文韬听得一愣,有点好笑:“这是什么喊法,谁教你的?”

“我自己决定的呀,因为韬韬不像叔叔,也不是哥哥,所以叫韬韬。”蒲小满理直气壮。

郭文韬被他逗笑了,他其实不太在乎称呼这种小事,小孩子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好了,但是蒲小满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想到蒲熠星,又觉得这小姑娘其实长得并不是特别像父亲,五官棱角要更加分明一些,不过,这么看来,她的母亲也应该有一副好面孔才对。

至于蒲熠星……

蒲熠星这人倒是还不错,就是在父亲这个身份上让他有些持保留意见,的确是不负责任了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放孩子一个人待在保安亭。

看着蒲小满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知怎么又开始于心不忍,干脆邀请道:“在这里等也是等,小满,不如你先去我家待一会儿?”

 

 

04:

 

两套房子就在上下层,是同一个布局,蒲小满走进郭文韬家里,谨慎地打量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郭文韬入住的时间不久,房间里的陈设还很简单,甚至并没有带上太多的个人风格,除了茶几上的一摞书,就是灰白色布艺沙发上窝着的一只懒猫,这时候听见主人回来的声音,正扭着自己肉乎乎的身体往门口跑。

“哇,猫猫!”蒲小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韬韬,你的猫猫长得好像瓜蛋!”

她耐心跟郭文韬说明了瓜蛋的身份,是蒲熠星在她出生那年开始养的一只小猫,当然现在已经是大猫了,大概是因为与她同岁,一人一猫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结成了深厚的友谊。“跟瓜蛋很像”,这已经是她在表达对一只猫咪的喜爱程度时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郭文韬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招呼自家的猫猫过来给小姑娘撸撸,又说:“那汤汤的年纪应该也跟你差不多。”

是只肥头大耳的英短蓝白,齐思钧前几天送过来给他养的时候,似乎说过也已经五六岁了。小齐同志很贴心,美其名曰送他一只宠物是送他一份牵挂,能够帮助他更快地对北京这座城市产生归属感,郭文韬不置可否,心想哪有给人送宠物送一只成年猫咪的,不让从小养到大,也难养得熟,只不过齐思钧不信这个邪,只说这你养养看嘛,汤汤性格可是很好的。

得,叫汤汤,连名字都省了让他取了。

好在猫咪汤汤的性格也的确是好,不认生,又黏人,十几斤的大个头了还是任撸任摸任亲,跟被他一手养到大的也差不离。

“那你先跟汤汤玩一会儿,”郭文韬把猫抱到小女孩儿怀里,又替她接过了书包,“记得给告诉爸爸你在我家里。”

“嗯嗯!”蒲小满点点头,表情看起来乖极了。

她抱着猫,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脊梁挺得笔直。Alpha们的领地意识强烈,在私人场合里很少会有意去控制信息素的释放,郭文韬同样也是,因此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罗勒的甜香,蒲小满轻轻揉着猫咪的下巴,沐浴在这样的气息里,鼻尖忽的有些酸了起来。

胚胎时期的记忆当然是不会存在的,但这不妨碍她本能地感受到某种久违的温柔,那是从生命源起的时刻她就最为熟悉的味道,母亲的信息素如同羊水,往往是人们一生中最初的安全感来源。

从前她没有感受过,所以不觉意难平,从没拥有过的东西她是不会想要的。

可是现在呢?

孩子在心里偷偷地喊着。

……妈妈。

 

家里没备什么零食,郭文韬想办法招待小客人,从冰箱里翻出了一点小葡萄来。

厨房里的龙头哗啦啦地开着,洗到一半他不知怎么想到,蒲小满的眼睛就还挺像小葡萄的,黝黑,明亮,圆溜溜的形状,也就这一双眼睛格外像她的父亲,总比真实年龄更显得幼态一些。

只是等到再回客厅的时候,那双圆圆的眼睛已经染上了一点绯意,看起来是有点想哭的样子了,郭文韬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心里对蒲熠星的嗔怪更多一层:“你爸爸经常回来这么晚吗?”

“也没有很经常啦。”蒲小满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所以,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爸爸说他做风投,我也不太懂,但是他也会录节目哦,我们都可以看到的那种!”

说着她还摸出自己的小手机,翻出蒲熠星的新综艺给郭文韬看:“韬韬,你看爸爸是不是很帅!”

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蒲熠星兼职做个游戏主播,偶尔会受邀去录制一些平台的综艺节目,也算是小半个公众人物。

郭文韬看着屏幕里的Alpha,发现蒲熠星原本称得上圆融的面部线条在镜头下总算变得硬阔了不少,那是个策略类的桌游节目,在场高玩不少,他算是业余玩家,但每每凭着三言两句就能搅动满池风云。

“你爸挺厉害的。”郭文韬说。

他起先只是顺着蒲小满的心意多看了两眼另一面的蒲熠星,但后来弄懂了游戏规则,反倒是对这节目本身起了点兴趣。

蒲小满兴奋地把手机塞给他:“那韬韬抱我一起看呀!”

“好。”他依言把蒲小满抱起来,六岁的小女孩儿黏进他怀里,像块甜香的奶糖,不经意间,郭文韬看到她发顶长着一左一右两个轴对称的旋儿,不免又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也是这样两个少见的发旋,卷在浓密的发窝里。

……只说这一点的话,他们两个倒是挺有缘的。

也怪不得第一眼就觉得亲切了。

 

蒲熠星受戴士的邀请去给新一季的京城大师赛当首发嘉宾充场面,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匆匆赶回来接孩子。

其实他在节目录制的中途就接到了蒲小满发给他的短信,大概是因为之前得到过他的许可,小孩子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跟韬韬回家去了,让爸爸不要担心,不过来接自己的时候要记得打个掩护。

这件事其实也在蒲熠星的意料之中,按照蒲小满对郭文韬拥有的无穷好奇心和出自本能的亲厚来说,小丫头如果真能管住自己不去招惹他,那也就不是他蒲熠星的小孩了。

这一点是福是祸尚且未知,但对现阶段的他来说称得上有惊无喜,这导致剩下的整个半场录制他都有点些不在焉,戴士看出他的反常,趁中场时把他拽到一半问怎么了。

蒲熠星苦笑了一下,也没隐瞒:“文韬回来了。”

好哥哥顿时大惊失色,说你这逼不会是想跟韬韬破镜重圆吧,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玩一出郎心似铁呢?

蒲熠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两个人之间离奇的关系,镜都没镜过,谈的哪门子重圆。但孩子对他们来说又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郭文韬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蒲小满的存在,也这不能改变她是他们共同的至亲的事实。蒲小满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连结就不可能真的被斩断,哪怕过去真的已经过去,早就没人再回头看了。

“没有的事。”他只能聊胜于无地否认。

只不过戴士摆明了不是很相信这一点,等到第三局的时候充分发挥起好哥哥的自觉来,警上裸点四狼送了他一个提前下班。但饶是如此,等蒲熠星小心翼翼来敲郭文韬家的门的时候,蒲小满也已经在沙发上打起了小瞌睡。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和瓜蛋长得好像双胞胎的汤汤,睡着的样子一如她成长过程中无数个与此雷同的时刻,娇憨而天真,于是蒲熠星又生出一点诡异的错觉,好像这本来就也就应该是他的家似的。

“刚刚跟猫玩了很久,现在已经睡着了,”郭文韬轻手轻脚把不负责任的父亲迎进屋,声音压得很低,连自己也没留意到自己话音里带了点嗔怪,“经常回来得晚也没什么,至少给孩子留把钥匙吧。”

蒲熠星被他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今天,麻烦你了。”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这是自己平白替蒲小满背了个大锅。且不说本小区的房子都是精装修,统一安装的密码锁,但凡郭文韬能翻翻蒲小满的书包夹层,都不难发现里面好好地装着一把家门钥匙。小蒲同学性格随她爹老蒲,小娃娃一个,已经有了走一步看三步的远见,就连跟郭文韬第一次遇到的那天,也是因为想找蒲熠星卖个乖才在那儿等他回家,并不是回不了家什么的。

……也就是在她妈面前扮乖装可怜,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郭文韬把汤汤小心翼翼地从孩子怀里摘出来,让蒲熠星把熟睡中的小女儿背稳了,又叮嘱道:“下次要是再忙,跟我说一声,我也能帮着照应一下。”

“知道了,就是太麻烦你,”蒲熠星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的汤汤,“你家这只猫……”

“猫?”郭文韬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胖猫咪的一只爪子捏了捏,“啊,小满跟我说过了,跟你们家那只挺像,叫瓜蛋是吗?”

“嗯,都是蓝白。”

“我不太懂猫的品种,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让它们俩一起玩。”

“好。”蒲熠星点点头。

郭文韬送他们父女俩出门,蒲熠星没让他往外走,临到门口就催他回去,郭文韬也没有再坚持,关门之前他又隐约嗅到一点薄荷的香气,目光下意识一瞟,看到蒲熠星的后颈的腺体上贴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张抑制贴。

……在发情期?

好像的确是,不然他也不会在另一个Alpha的地盘上失去对信息素百分百的完美控制权。

残留的薄荷气息似有所无地散进满屋子罗勒的甜香里,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郭文韬并没有感到某种领地被人侵入的不适感,大概蒲熠星的确是那种没什么攻击力的Alpha吧。

他下意识抬眼往阳台外面看去,窗外浓黑的夜幕映入眼帘,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空空荡荡的。

是了,等再过两个月……

他突然想到,那儿很快就会长出一帘小薄荷来了。

 

蒲熠星背着女儿上楼,等电梯的时候给齐思钧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把汤汤还给他的?”

“就上个礼拜啊,”齐思钧反问,“你去过他家了?”

“是小满去找他了,我刚刚才把她接回来。”

“……你也没拦着小满跟他呆在一块儿啊?”

“那也要我拦得住吧,你大闺女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也是,不看看我大闺女的亲爹亲妈是谁,那都是一个比一个有脾气的主,”齐思钧叹了口气,有点好笑,又说,“对了,我和峻纬下周要去给文韬暖房,你要不要来?”

“……不一定有空,”蒲熠星想了想,“到时候再说吧。”

齐思钧:“行。”

电梯间里灯光明亮,说话声音压得再低也空旷,等他挂断电话的时候,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儿已经在他背上醒了过来。

“爸爸……”

“醒了?”

“唔,”蒲小满揉揉眼睛,“对不起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妈妈的车子没有停在车位里,所以才想等他回来……”

“我知道,没怪你。”蒲熠星说

“而且妈妈还是单身哦。”蒲小满又说。

这下蒲熠星的脚步莫名顿了一下,干巴巴道:“你还是乖乖睡觉吧,蒲小满。”

有时候他又觉得蒲小满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真正的聪明得是该聪明时聪明,不该聪明时就犯傻,小丫头显然还没有修炼到这一步,最近总是逮着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爸爸,其实我都看出来了,”蒲小满说着,在他背上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忐忑了,“我喜欢妈妈,你也喜欢他,对不对?不要骗我,喜欢和咳嗽是藏不住的。”

“……”

稚嫩的童声响在午夜时分空荡的楼道里,电梯门“咚”地一声打开,就像是一支钟杵,也“咚”地一声敲在了蒲熠星的心头,让他蓦地刺痛了一下。

蒲小满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爱和咳嗽藏不住的道理呢?

蒲熠星不知道。

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和郭文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他们之间也的确存在着某些东西,或者说,存在过某些东西。

那是能够摒弃本能,比起Alpha和Omega之间因基因而天然存在的吸引力,要更加纯粹一些的东西。

 

 

05:

 

关于蒲小满的存在,的确来自于某个意外。

在这件事上,蒲熠星自认对孩子十分坦诚。至少把时间倒推回六年以前,她的父母双方之中,并没有人期待或者预料过她的到来。

 

唐九洲出国念书在即,为了祝好弟弟鹏程万里,他们这帮朋友难得凑齐在一起聚了个餐,没想到喝到意兴阑珊正准备续摊时,邻桌有个失恋的Omega突然在酒精的诱导下被动发情,意外连累了这一桌的人。

身为Omega的齐思钧和邵明明是理所当然的重点关照对象,那时候周峻纬和齐思钧已经是恋人关系,石凯和唐九洲两个Beta则一起负责了邵明明,剩下的郭文韬和蒲熠星都是Alpha,原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那个晚上,他们却成为了唯二真正失控的人。

蒲熠星承认是自己心怀不轨,说是趁人之危也不为过,因为那个时候,酒量稍差的郭文韬看起来已经根本没了什么理智,两个Alpha就算酒后乱性又会有什么后果呢,于是他们被本能驱使,放任五感里的野兽出笼,并最终成为了越界的朋友。

事实上,就连蒲熠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郭文韬的这份心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这群人是在学生年代被某档异想天开的综艺节目聚到一起的,节目组以集邮各个高校最拔尖的学子为噱头,让他们拥有了一段为期一个月的合宿生活。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同事关系,但因为大家毕业后大多落脚在北京,又顺理成章地变得亲厚起来。

那个时候,郭文韬在他生命里的定义一直是伙伴或者知己,毕竟之前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是个同性恋——哪怕第一性别的取向不设限,第二性别也不至于是吧,他由衷地欣赏Omega们,他们或温柔,或活泼,或灵秀,不管哪一种特质都足够为他的人生增色。

但当郭文韬真的逐渐占据了他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位置时,他又发现性别不过是一幅画框而已,如果他真正喜爱一幅画,而这幅画框不能做倒到锦上添花的话,那么拆掉它也无妨。

时隔近七年,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其实已经所剩无几,蒲熠星没有找过Omega,不知道Omega是何等的甜软与芬芳,可是罗勒的香气也是甜味儿的,那样的甜度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甚至有一瞬间他以为郭文韬曾经在他怀里泪眼朦胧,过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他们拥抱的时候,用力攀紧彼此的皮肤的时候,是同样的大汗淋漓,汗水流进眼睛里,酣畅地打湿眼睫,反倒比眼泪更加逼真一些了。

 

越界的朋友是无法继续做朋友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那天之后他们依旧心怀鬼胎地粉饰着太平,但这种太平也不过堪堪维持了两个月之久,两个月后郭文韬一声不响地彻底淡出他的生活,就连石凯都跑来问他知不知道文韬去哪了,怎么会找公司请下停薪留职的半年长假。

蒲熠星沉默良久,只说不知道,就此默认他的疏远,与他过上了真正王不见王的日子。

他知道这就是郭文韬做下的决定,也是他对那个夜晚最终的回应。

果然,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样,会对挚友生出非分之想的。

 

后来的日子里他也不太有意想起郭文韬,真正等到再见面,就是转瞬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在一种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过的处境之下。

齐思钧莫名其妙的在微信给他发了个医院的地址,紧接着电话追过来,从来从容好脾气的Omega整条声带都在发抖,只说郭文韬出事了,让他赶紧过来。

蒲熠星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片刻恍惚,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郭文韬出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人就已经先赶到了医院。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蒲小满,那会儿她还不满周岁,也还不叫蒲小满,刚刚长出第一颗牙齿。

齐思钧也没来得及彻底消化这件事,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如实告诉他: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郭文韬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蒲熠星顿时如坠冰窟,他还不至于自欺欺人到装傻询问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的地步。

然后,他看到了浑身是伤的郭文韬,安静地躺在ICU里。即使是在这种境地下,郭文韬也并不像个柔弱易碎的Omega,可是他却因为那个荒唐的夜晚有了一个小孩,并且在另一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了他。

主治医师用了大段的医学术语来解释这件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蒲熠星全程听得神游天外,最后还是齐思钧替他提醒医生,希望他说得更简洁明了一点。

“总的来说,患者是个Alpha,但又不完全是。这是一种会在二次分化的过程中出现的性别紊乱症状,也就意味着当初他虽然分化成为了Alpha,但其实生殖腔并没有退化,腺体也具有被标记的能力。如果在性成熟后被另一个Alpha完全标记的话,将会三次分化成为Omega。”须发尽白的主治医师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其实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不算太罕见的情况,出现几率大概是十万分之一,只不过,很少有Alpha会尝试去标记另一个Alpha……”

他看了蒲熠星一眼,蒲熠星立刻明白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们之间当然没有完全标记,他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够标记郭文韬,Alpha们天生不合,很少有真的跟同性别搞到一起去的,就算真的滚上床,也往往像打架,忙着入侵、征服,以及对抗,没人有空去咬另一个Alpha的后颈,反正谁都知道,那儿咬了也没用。

可是要达成完全标记,腺体标记又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所以,你虽然进入过患者的生殖腔,但是因为不存在腺体标记,所以也没有构成完全标记,这种情况比较特别,这个孩子其实是没有办法拿掉的,除了生下她以外,患者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当然,作为孩子的生父,我建议你最好是能够完全标记患者,虽然目前他的情况并不会诱发三次分化,但是很显然,有了这个孩子以后,Omega才是更适合他的社会身份。毕竟,如果要作为Alpha来独自养育这个孩子的话……对他来说太累了。”

医生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但蒲熠星不难听出他的话里有话,甚至郭文韬这场事故的初因,也不过是说来可笑的疲劳驾驶。

所以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这个小孩的呢?

这是蒲熠星不会知道的事。

可是郭文韬看起来过得也并不太好,他的长假刚刚结束,鉴于出色的能力,公司不可能真的让他的处境边缘化,但暂停了半年业务而导致工作状态脱节又是事实,因此折衷选择下,把他借调去纽约总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临出事之前,郭文韬也是刚刚接下一纸调令,他明白自己无法拒绝。

可是这个孩子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始终无法和自己繁忙的工作达成和解,未满周岁的小孩大多厌恶来到世上做人这件事,稍不顺心就会哭得震天响,而Alpha没有天生的母性,绝不可能像Omega们一样对安抚孩子这件事无师自通。

他在无数个夜里煎熬,被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折磨得眼眶通红,或许也曾经想过不要她了,算了吧,世上绝不会有谁去责怪一个Alpha管生不管养。

但是,在死亡危险来临的那个瞬间,他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或许他将拥有一个将他彻底标记的Alpha,一个或者几个孩子,从此成为一朵被呵护的花,一片被束缚住的云。连医生都是这么建议的。

可是,蒲熠星知道,郭文韬绝对不会想要这样的生活。

 

那个晚上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郭文韬,又或者面对那个没心没肺的幼崽,她对父亲的煎熬毫无共情,也对母亲的伤病浑然不知,正睡得酣甜。

可是当第二天,郭文韬也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过来时,这一切烦扰又都迎刃而解了。他或许注定是要受老天厚待的那种人,一场所谓的失忆,让所有的麻烦都有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蒲熠星下意识地宣布说。

他把决定做得斩钉截铁,意思是他带孩子走,既然郭文韬忘记了,那就忘记了,这个小孩给他造成的困扰从此不必再提,他不会再记得蒲熠星,也不会再记得自己跟蒲熠星有过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孩,余下人生里,他可以继续做他门第清华的北大才子,以Alpha的面孔面对所有人。

齐思钧露出担忧的神色,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嗅到空气里浓郁起来的薄荷香气,明白这是蒲熠星在隐晦地表明这件事情已经没得商量了。

“……其实,我觉得文韬还是有权利知道真相。”他犹豫了一下。

“可他的确是个Alpha。”蒲熠星说。

“好吧。”这下齐思钧没话说了,就连他也不能想象作为Omega的郭文韬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这件事上,蒲熠星行动力超群,当然,作为郭文韬实际意义上的Alpha和孩子的生父,本来所有人也就该听他的。于是齐思钧负责在郭文韬面前扮演一个引导者,将他的人生经历大刀阔斧地砍掉一部分,再说给他听;周峻纬协助为他进行一定程度的心理疏导,方便他适应失忆之后一片空白的生活;而蒲熠星自己,则忙着清除某个小朋友在他生活中存在过的全部痕迹。

把小孩从医院接回家的那一天,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自己能名正言顺替郭文韬做主的机会,恐怕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

“不知道文韬之前叫她什么,不过也不重要了,你给她新取一个名字吧,”齐思钧哄着摇篮里的小婴儿,摸摸她皱皱的鼻尖,说,“其实她还长得挺像文韬的。”

“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来,”蒲熠星失笑,想了想,“叫小满吧。”

 

在他们还是普通同事的那段岁月里,所有人都说他和郭文韬是最像的,但事实上,他们也是所有人里最迟真正熟悉起来的。即使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久仰对方的大名了。

北大和南大的出身让他们天生多带一层羁绊,节目组也有意把他们打造成一对一的公式对手,郭文韬那时候刚从瑞典交换回来,于是成为最后一个入组的成员,还是蒲熠星亲自去接的人。

他们合宿的那栋乡间别墅前有一条窄河,一整片望去无际的稻田,那天正好是小满,江河水涨,新谷未熟,沃野里传来布谷鸟忽远忽近的啼声,蒲熠星站在路口百无聊赖地等人,被五六月的阳光晒得打了个哈欠。

也就是那一刻,他抬起头,看到了郭文韬拎着行李箱,沿着爬满野蔷薇的栅栏路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小满时节。

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

 

他们的故事是从小满那一天真正开始的。

所以,也就以小满来彻底结束吧。

 

06:

 

父女两个回到家,蒲小满被蒲熠星灌下一杯牛奶,径直塞进了被窝。

“爸爸,”孩子乖乖躺好,口头还不忘跟父亲打商量,“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上课呀?”

“理由?”

“要带瓜蛋去洗澡!”蒲小满说,"今天我跟妈妈有约好,过几天他会来我们家撸瓜蛋的。可是瓜蛋很久没有洗澡了,也没有汤汤干净。啊对了,汤汤是妈妈养的猫猫,跟瓜蛋长得好像好像。”

“……准了。”蒲熠星默认了这个有些离谱的理由,跟孩子谈条件,“不过你现在要好好睡觉了。”

作为一枚新晋小学生,蒲小满显然还没有什么“课业是自己人生中一等一大事”的自觉,加上拥有蒲熠星这么个“不太着调”的家长,她的缺勤率在整个年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某一次班主任还特意打电话给蒲熠星,忧心忡忡地询问着孩子的身体情况,虽然蒲小满聪明可爱成绩优秀,但每个月都要请四五天病假这也太离谱了,那会儿蒲熠星正巧在以病假由头带着小孩看画展,接到电话时还能面不改色地糊弄老师,说问题不大,让她不必担心。

大概是家里没有另一位家长的缘故,在这个方面,父女两个的观念倒一致得很和谐。

少在义务教育上浪费时间,什么植物园、动物园、冰雪世界、海底世界,甚至哪怕是海底捞都比学校有趣多了。

 

搞定了孩子回到客厅,蒲熠星摸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开灯,盯着窗外漏进来的皎洁月光罕见地发起了呆,猫咪瓜蛋在夜色里凑过来,围在他脚边安静地绕来绕去。

瓜蛋是一只很会看人眼色的猫,因为明白自己备受宠爱,所以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恃宠而骄无法无天,但也有那么小部分时候,它会体贴去感知主人的沉默与游离。

蒲熠星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猫毛。他记得这两只猫一母同胞——指的是瓜蛋和汤汤——还是他和郭文韬当初一起领回来的,节目组有个制片家里养的母猫生了一窝小猫,纯血蓝白,五只里面就属它们两个最可爱,也最像,同样的正八开脸,满耳满背。

在郭文韬赴美之后的有一段时间里,汤汤和瓜蛋曾经一起被寄养在齐思钧家里,那会儿蒲熠星要照顾孩子,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蒲小满被领回来的时候还不满周岁,刚刚学会怎么爬,只能够发出几个零散的音节,但等到一岁零两个月时她学会走路,一岁零三个月时学会说话,后来的日子就像飞一样地跑动了起来,蒲熠星没有再缺席过孩子的每一个成长瞬间,也深知了养一个小孩要付出的精力成本超出他的想象。

可是那一年里,郭文韬是怎么独自照顾她的呢?

他不是Omega,不像Omega一样可以依赖并依恋着自己的Alpha,并且时刻拥有信息素的抚慰。很多次蒲熠星甚至想,如果把他自己置于郭文韬的那个处境,他大概是会有点怨恨这个孩子的。

但郭文韬不会。韬韬这个人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要强,不服输,看着不争锋芒,春水一样温稳,其实更像是竹,韧而不折。无论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养她就要养到最好,这是蒲熠星深信不疑的事情。

因此哪怕后来他丢失了那段记忆,去到了全新的人生里,蒲熠星也绝对不能辜负曾经的那个郭文韬,辜负他把蒲小满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受过的苦。

这已经是他能为郭文韬——那个被遗忘在了岁月里的郭文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后来蒲小满长大了一些,不再拿折磨她爹当做唯一的人生乐趣,齐思钧自然而然也把瓜蛋送回了蒲熠星身边,自己却体贴地承担了汤汤的养育之职。

那会儿他还开玩笑,说自己八成是上辈子就欠了这两个人的,关照人不够,还要一并关照猫,蒲熠星心里过意不去,提出要把汤汤领回来,齐思钧拒绝了他,脸上的笑容却罕见地淡了下去:"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还给他的。”

“……也对。”蒲熠星怔忡片刻,叹了口气。

他们谁都知道郭文韬总有一天会回来,齐思钧也还将继续在他的生命中扮演好友的角色。

只是,那些都已经是蒲熠星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了。

他后来很少再找齐思钧过问郭文韬的消息,和那帮老朋友们的联系也慢慢变得少了起来,成为父亲这件事情本身让他的生活重心有了新的落点,而这也是清空自己和蒲小满在郭文韬生命里存在过的痕迹的最好办法。

毕竟他和她属于郭文韬之前人生中的赘余成分,所以理应舍弃。但有些本就属于郭文韬的东西,齐思钧也表示,会在适当的时候以自己作为媒介,一点点找机会交还到他手里。

……譬如现在,他就已经把汤汤送回到了郭文韬身边。

可是他和蒲小满却又退出得太不彻底,蒲熠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适得其反。

他抱着猫,偏头往向窗外,看到冷冷清清的月亮,散发着幽萤的光。

和记忆中的某一个夜晚,几乎如出一辙。

 

蒲小满开始名正言顺地找各种理由往郭文韬家里钻。

她抱着她的小书包,看到郭文韬的时候眼睛会亮起来,抬起手兴奋地喊:“韬韬!韬韬!"

爸爸给她留了钥匙,但她总忘记带;家里给瓜蛋买了新的猫条,她想要分给汤汤吃;今天因为上课画小花花被老师批评了心情不好,就想来吃韬韬给她洗的小葡萄。总之,她发挥奇思妙想,总有各种理由,顺理成章地入侵了郭文韬的某一部分生活。

郭文韬把这当做一种甜蜜的负担,真要算起来的话,大概还是甜蜜比负担多上那么一点。

他的工作也很忙,北京这边的业务刚刚交接到他手里,但又不至于忙到那种地步,优越的头脑足以令他把一些琐事处理得游刃有余,更重要的是,他对小孩眼巴巴的神情真的十分没辙,蒲小满大概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能够心安理得做个小小来客。甚至有时候,蒲熠星明明回来得不算晚,蒲小满也要在吃过晚饭后拎着作业本笃笃筠地来敲他家的门。

“韬韬今天有想我吗?”还给郭文韬带来了学校发的小红花作为礼物,“反正我有特别特别想韬韬哦!"

诸如此类的情况一连上演了好几天,郭文韬不免对邻家这对父女之间的亲子关系生出某种莫名的担忧来。

“你和小满,没有吵架吧?”有一回下楼扔垃圾时两个人迎面遇上,郭文韬忍不住问。

但蒲熠星看起来比他更无奈:“真没有,她说她就愿意跟你待着。”

郭文韬欲言又止:“所以这位爸爸,是不是该反思一下……”

“别骂了别骂了,”蒲熠星哭笑不得,“亲爹招人嫌,我也没什么办法吧。”

对自己这个邻居,郭文韬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托蒲小满的福,两个人熟悉起来的过程显然快得超过了当代社交的平均进度。蒲熠星对蒲小满接连叨扰他这件事也深感抱歉,反倒是郭文韬确定了不是什么父女翻翻之后,还劝他不要把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不介意,一方面是跟蒲小满的确投缘,另一方面,失去的那段记忆总归找不回来,父母又是遥远的牵挂,他身边真正算得上无话不谈的朋友也就齐思钧那两口子,社交关系总是连结人和这个陌生世界的重要纽带,他并不介意多个蒲小满。

后来蒲小满连带着跟汤汤也变得熟起来,时常作业才做到一半就要丢了课本去抱猫猫,一人一猫蹲在那里,像两个毛绒绒的小团子,你喵喵喵,我也喵喵喵,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我会跟猫猫说话。”小女孩神秘莫测地跟他宣布。

“是吗?”郭文韬问,“那你们说什么了?”

“就说我比它更喜欢韬韬呀。”郭文韬再一次被她逗笑了,这个时候他倒是觉得,蒲熠星其实还挺会教育孩子的。

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鲜少能被养得这么活泼乐观,最重要的是她从不吝啬去表达爱,因此也更加懂得感知爱,这已经是一种何极其珍贵的能力。

从这个方面来说的话,郭文韬反倒觉得,如果未来某一天他自己也做了父亲,大概也是没有办法比蒲熠星做得更好的。

 

齐思钧和周峻纬挑了个周日来给郭文韬暖房,随身带了绿植、猫粮、一满袋子的菜,还有周知行。

周家两口子是过世俗日子的典范夫妻,厨艺都算上乘,郭文韬自己下厨房的水平其实也还凑合,在美国那几年他无论如何也吃不惯洋餐,时常在华人超市买了原材料随手折腾,一来二去还真练出了几个拿手菜来。

三个大人挤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放没满周岁的周知行在客厅的地毯上爬来爬去,小起司还没能学会走路,像只小毛毛虫一样四处蠕动着巡视自己的领地,他指点巨兽汤汤挡住了他的路,指点妈妈带来的一盆小栀子盆栽摆得很不是地方,总之,他看哪里都有话说,张着牙床空空的小嘴发表见解,咿咿呀呀,叽里呱啦的。

等几位心大的家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已经被他爬得一片狼藉,这片领地上小小的王还抱着只粉色玩偶正在擦口水。

齐思钧心头顿时警铃大作,什么叫得意忘形,当亲娘的都忘了自家小祖宗最喜欢咬东西了。

他眼疾手快地上去善后,把玩偶从儿子嘴里解救出来。那是一只粉色小猫咪,在满屋子黑白灰里显得十分扎眼。

齐思钧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你们家怎么会有这种玩偶。”

“……不是我的,”郭文韬把那个糊满了小起司口水的玩偶接起来,有点头疼,“是我邻居的女儿留在这里的。”

这还是蒲小满上个礼拜末去抓娃娃的时候抓回来的战利品,据说是一共有两只,一只被她留给自家的瓜蛋当小伙伴,一只则特意拿过来送给汤汤。

“猫猫也会寂寞的!”小姑娘当时严肃地跟他表示。

郭文韬没办法拒绝她天真的好意,更没有办法轻慢这份对他而言显得有点滑稽的礼物,蒲小满似乎总是能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牵紧他的心弦。

就好像此刻他想到小姑娘,心底突然又冒出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并且那并非由人情所驱使。

“算了,我把玩偶送小区门口干洗店去,”郭文韬站起身,对齐思钧说,“正好待会儿上楼看看我邻居今天在不在,他们父女俩平时关照我挺多的,要是方便的话,也请他们一起下来吃个饭。”

 

 

07:

 

蒲小满抱着瓜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囗,难得神情紧张。蒲熠星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指挥道:“敲门。”

“爸爸……”孩子顿时苦恼地瘪了瘪嘴,“我还是怕我会露馅。”

“平时在我面前不是挺会演么,现在怕了?”蒲熠星忍不住幸灾乐祸。

“笑我也没用,”蒲小满不客气地呛回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担心会被妈妈看出来。”

半个小时前他们收到郭文韬的邀请,说是家里约朋友来暖房,做了饭,问他们父女俩愿不愿意赏脸光临,蒲熠星面上答应得很爽快,回头跟孩子打足预防针,说我们待会儿得去你妈家里吃个饭,你小齐叔叔也在,周叔叔也在,小起司也在,丫头你给你爸长点心,别被你妈看出来咱们很熟。

蒲小满简直无语凝噎,按理说她从小糊弄老师糊弄家长,演技过硬,比她爸那接不到戏的水平不知道高出多少,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承受之重。首先她没有办法不爱她的小齐和小起司弟弟,但她更没有办法不爱郭文韬,如果是爸爸和周叔叔的话倒还算好糊弄,这种场合下也没有谁会去关心Alpha们的情感波动了。

好吧,虽然韬韬也是Alpha,可韬韬毕竟是妈妈呀!

“那我下周还要请两天病假!”蒲小满勉为其难地说,“你之前说好带我去长沙吃小龙虾!”

蒲熠星:“……”

他一巴掌拍在小女儿脑袋上:“少得寸进尺了蒲小满。”

父女两个轮番拉锯,讨价还价,总算把病假限额缩短到一天,蒲熠星甚至还当着小孩的面定好了周末飞长沙的机票。他又紧急给齐思钧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答应了郭文韬,待会儿就要带着蒲小满下来蹭饭吃,让他赶紧进入备战状态。

结果齐思钧在那头大惊:“之前我约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来吗……”

蒲熠星:“韬韬都约上门了,那我有什么办法!"

齐思钧:"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也不给点准备时间,临场考演技,太难为我了。”

蒲熠星:“别废话,你儿子今年的奶粉钱我包行吧。”

齐思钧:“诶,那怎么好意思,我是那种容易被收买的人吗?”

齐思钧:“我还真是,成交。”

蒲熠星哭笑不得,关了手机在心里暗骂齐思钧趁火打劫。不过这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他的自我视域丰沛而浩瀚,又是个Alpha,算是天生从容有度的那种人,这辈子没怎么体会过什么叫焦头烂额,偏偏事到临头,闺女,老友,一个都不愿让他省心。

当然了,在这所有人里,最不让他省心的那一个还是要属郭文韬。

五年时间过去,他早已经习惯了父亲这个身份,蒲小满虽然古灵精怪,直挺挺一根反骨,但好在不惹事也不闯祸,总的来说是个乖巧有趣的小孩,他甚至也没有什么守身如玉的决心,并不抗拒开展一段新的恋情,只是除了郭文韬以外,不管是Omega 也好,Beta也好,甚至Alpha,别的人好像都不太行。

他知道郭文韬什么都忘记了,所以这一切都不能怪他。

可是,蒲熠星也不止一次徒劳地懊恼过。

就在自己即将释怀的时间点上,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郭文韬能力有限,光凭一个人也捣腾不出这么一桌菜,才不得不借花献佛。

但他感念蒲熠星帮他挺多,又真心喜欢蒲小满,约到父女两人出席之后还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个鲜虾鸡蛋羹来表示诚意。蒲小满爱吃虾,这点跟他自己倒是也挺像的。

菜刚出锅敲门声就在响,他脱下围裙急急忙忙地去开门,看到蒲小满抱着瓜蛋站在门外,蒲熠星则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盆长势很茂密的金钱薄荷,还没抽出垂枝来。

“也没来得及带点别的东西,”他把那盆小薄荷塞到郭文韬怀里,“从家里阳台直接抱下来的,放在屋子里当个盆栽吧。”

郭文韬说了谢谢,隐约嗅到薄荷的香气,一时间无法也肯定那是不是蒲熠星信息素的味道。他把两个人迎进屋,身为常客的蒲小满已经自来熟地换好了小拖鞋,连瓜蛋也从她怀里蹿下来,轻车熟路地溜进客厅去找汤汤蹭毛,汤汤看起来倒没什么领地意识,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随便它蹭了。

“韬韬做了什么好吃的呀!”蒲小满撒着欢往餐厅跑。

“有你喜欢的虾,别的随便做了点,主要还是我朋友帮忙……”

正忙着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布菜的齐思钧迎面撞上一个小姑娘,吓一跳:“小满?”

他又抬起头来,看到蒲熠星:“……阿蒲?”

几个人视线交汇,面面相觑。郭文韬的脚步顿在那里,整个人愣住:“啊,你们认识?”

场面说尴尬也不算尴尬,说不尴尬又委实有点尴尬。蒲熠星和齐思钧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点欲盖弥彰。

但一年份的奶粉钱不是白花,占了大便宜的小齐同志拿人手软,还是得尽职尽责演到底。

“认识啊,老熟人了,我都不知道你们俩是邻居,"他干笑了两声,"北京还挺小的,是吧。”

“……那真的挺巧。”郭文韬多看了蒲熠星一眼,问的却是齐思钧,“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其实他和齐思钧这样的关系,说到底算是小齐对他单方面的照拂,过去五年远隔着大洲大洋,哪怕他不认识齐思钧的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如果这个人是蒲熠星的话,他又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大概自己从前跟他,也是可能有点渊源的。

谈不上什么往日,脑海之中始终罩着一层浓雾,但近来直觉愈发多地参与到他的判断中来,他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好事。

“这个……说来话长,”齐思钧沉吟片刻,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来,“其实阿蒲是峻纬的病人,老病人了。"

蒲熠星/郭文韬/蒲小满: “……啊?”

唯有周峻纬在旁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嗯。”

齐思钧偷偷在心里给老公点了个赞,想着果然还是小周最配合,又清嗓继续编:"阿蒲你这么惊讶干嘛,这种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吧。文韬你是不知道,就当初,孩子他妈刚跑路那会儿,我们阿蒲同志那也是在抑郁的边缘徘徊过的,抱着峻纬的腿就喊周医生我不活啦!结果,诶,靠我们小周医生妙手回春,你看现在过得,多欣欣向荣。"

蒲小满在一边附和:“就是就是,爸爸好丢人啊。”

蒲熠星顿时哭笑不得:“蒲小满,你瞎起什么哄!”

他不敢低估小齐同志作为主持人的职业素养,别的不说,救场能力绝对一流,因此才敢放心地把场面交给他去糊弄,没想到齐思钧还真能给他在线故事会,编一个前因后果出来。

果然只有周峻纬跟得上他的脑回路,完全标记的Alpha和Omega还真不一般。

况且这理由编得……

医患关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往小了说是萍水相逢,往大了说是生死之交,怎么定义都说得过去,看在这个份上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原谅齐思钧编派他老婆跑了这件事。

“咳,都过去了,不提了。”他把小女儿抱起来,揪揪她弯弯的小辫子,“你也是,少揭爸爸的短。"

蒲小满立刻委屈地捂住了头,向郭文韬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那现在呢?”郭文韬忽然问。

蒲熠星:“·····什么?”

“我问你现在,是已经走出来了吧?”郭文韬说。

“……”

场面顿时静了片刻,蒲熠星的笑容更是倏忽淡在了脸上。

他看着郭文韬,试图从他的神色里照出一丝往日留存的痕迹,却也害怕从他的神色里看到一丝往日留存的痕迹,可是郭文韬只是坦然的回望着他,那眼睛里的关怀,担忧,像水一样清澈,一眼就望得到底。

难怪唐九洲那时候总说文韬最能骗人,他明明只是天生诚恳,又或者状若诚恳,因此哪怕与他无关的往前尘往事,他也能如此共情。

蒲熠星的心口蓦地一痛,有些惶然地摇摇头,低声道:“说了都过去了。”

 

一顿饭吃得没再起什么波澜,郭文韬也没对蒲熠星的过去表现出太多的探知欲,一如他对自己被忘却了的那二十几年人生。

饭后齐思钧和周峻纬领着小起司告辞,蒲熠星还要带蒲小满回家做作业,只约了下回再聚。

郭文韬一个人在家里收拾客人们带来的礼物,起先把蒲熠星送他的那盆薄荷摆在了茶几上,后来想想觉得不对,翻箱倒柜摸出一枚小钉子来,钉在了床头一人高的位置。

那阵隐隐的薄荷香气似乎始终挥散不去,于是晚间做梦,他不知怎么又梦到了蒲熠星,梦里大概是乡野间的五月,窗前有片一望无际的禾稻田,他站在窗口往下望去,看到蒲熠星抓着一束半开未开的荷花慢悠悠地走在田垣上,然后晚风吹起来,薄荷浓郁的香气沿着风被吹送到了他的身边。

梦到底预示着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预示。

但偌大一个北京城,除去公司里那些虚与委蛇的新老同事,跟他唯二称得上有私交的人也不过就是周家两夫妻和蒲熠星,偏偏这他们也是旧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

 

隔天,郭文韬下班的时候又遇到蒲熠星,后者手里费劲巴拉地拎着大包小包,走得步履维艰的样子。

“要帮忙吗?”

他主动搭了把手,蒲熠星也没拒绝,把轻一点的那个袋子递到他手里,边说:“谢了。”

到手的分量比想象中还要重一点,郭文韬拉开袋口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几罐婴儿奶粉。

“给小满喝的?”他问。

“怎么会,”蒲熠星连连摇头,“蒲小满断奶多少年了都,是给小齐他儿子买的。”

“你跟老齐他们两口子,其实关系挺好的吧,不止是医患这么简单?"郭文韬说。

蒲熠星心头一跳,抬头和他的目光撞上:“周医生毕竟也算帮过我的大忙,往来多一点,也就熟了。”

记忆是没了,但脑子还是他那颗高精尖运转的脑子,总归没有那么好糊弄就是了。

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于是不好意思的人反倒换成了郭文韬。

“这样吗,那是我误会了,”他摸摸鼻尖,坦白说,“其实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些人,还有事什么的,所以难免……你别见怪。”

“不会。”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蒲熠星说,“那都是你的过去,但你自己看起来也没有被这件事困扰住的样子。”

“……也是。”郭文韬松了一口气,想想才说。

蒲熠星这个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场,郭文韬觉得如果齐思钧早一点把他介绍给自己,或者他们本身能够早一点遇见的话,两个人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一方面是像他们这样性格更偏温钝的Alpha到底少见,另一方面……

郭文韬说不上来,大概又是该死的直觉作祟了。

 

北京的四五月已经慢慢变得热起来了,正是春衫薄净的天气。

两个人结伴进了电梯,郭文韬低下头去按楼层按钮,衬衫领下露出匀称纤细的脖颈。

蒲熠星非礼勿视,可是视线总是不由他控制,蛇一样攀上郭文韬的腺体,那处并不显眼的皮肤微微凸起,泛着隐约的红,是郭文韬身上唯一Alpha性征略有反常的一处了。

标记代表什么呢,那是事实婚姻,代表着Alpha们对另一个生命彻底而坚定的人侵。

或许,郭文韬在未来的人生里也会标记某个Omega,在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事实上也能被另一个人标记的情况下。

不过也幸好,蒲熠星想。幸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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