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都爱。

【长顾】朗朗

   

※大帅生辰快乐!

※OOC属于我,角色属于皮皮。

※前篇:《晖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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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始八年,正月才出十五,江夏府。

  两湖总督徐景之拎了一小篮桂花馅儿元宵落了衙门的钥,正要回家过节,忽听长空之中远远传来几声鹰唳。

  这是新政第八年,山海清平,蒸汽机车几近贯通大梁朝的大江南北,但玄鹰依旧少见于民用交通,又因是在和平年代,这些个大铁鸟们反倒要比山河破碎、战火不休的时候更要罕见些了。

  只不过,玄鹰到底是国之重器,甭管亮不亮真招,灵枢院的研发并不曾懈怠,因此型号照旧是年年更新换代,比起从前早不知轻、快、便了几多倍,这才眨眼之间,那几只威风凛凛的大鸟便已俯冲而下,稳稳落到了江夏府的衙门跟前,“倏”地一声,白云般的蒸汽掀飞了瓦片上好几星残雪。

  饶是徐景之一方总督,遇见这阵仗也要被惊得一踉跄,下意识稍退了几步,此时恰逢蒸汽散尽,露出来者真容,却见为首那位玄甲加身的青衣公子,赫然竟是本该在端坐丹壁之下的太始帝李旻!

  “陛下?!”徐景之一个激灵,膝盖软下去,心虚似的,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您、您这就来了?”

  “徐卿免礼,”长庚闻言只一摆手,挑挑眉梢,“怎么,听观闻兄这意思,是早料到朕会来了?”

  

  纸是梨花信笺,墨是拿梅花梢头请下来的几簇冷雪研成的,封函里夹着三两瓣压薄的晚梅,故而笔笔都沁着暗香。字么,倒也还是安定侯那手簪花细楷,墨画银钩,钩的都不知是哪位的心尖尖。

  “心肝长庚,此番故地重游,见总督府后院的梅花开得不错,奈何观闻兄公务繁忙,委实不便叨扰,你来时若得空,去为义父小撷一枝芳来。”

  落款处一个“顾”字,端的是笔走龙蛇,十成十的风流写意。

  长庚:“……”

  “侯爷特意交待了下官,说是,”徐景之心头打鼓,端详着皇帝神色,“若陛下您来,便把这个转交给您……”

  长庚面上却不显:“若是朕不来呢?”

  “这个……这个侯爷没说,许是料定了您会来罢。”

  谁都知道安定侯顾昀一根顽骨通天,早年搅了东洋又打西洋,镇得下这江山锦绣万里乾坤,因此世上真能管住他的人,能数出一个皇帝陛下已属不易。

  但也谁都知道,太始帝李旻治下亲厚,贤名远扬,是八风不动气定神闲天生的帝王命相,世上若真有能叫他没辙的人……

  恐怕也就那么一个顾子熹了。

  因此徐景之左右为难,既要帮着侯爷忽悠陛下,却又不能真把陛下忽悠进去,否则这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决计担待不起,但侯爷要拿他使绊儿驭夫,他却也推辞不得不是。

  “也罢,他净会拿捏我,”长庚哪里不知道自家那位的德性,指不定又是怎么拉下脸皮,才磨得徐大人接了这烫手山芋,一时间只失笑,“看来今日,免不得要叨扰观闻兄一番了。”

  

  顾子熹这厮属泥鳅,滑得溜手,京中正月十一复朝,他算准长庚要被政务缠身,正月十二就收拾停当跑了路,长庚晚间回来,已只空剩了家中冷灶冷枕,满府上下的家仆们都欲言又止,同他唯唯诺诺,只说侯爷往南边去了。

  南边是哪边?

  京城以南,那都叫南边,江南,岭南,风物个顶个的好,哪处不惹人?更不消说西南那地儿,还有个平白就能叫他糟心喝醋的沈季平。

  只是堂堂一朝天子,总不能大半夜撂下朝廷就跑路,只等得断了几桩要紧事,又拽了小太子来监国,长庚才得空去灵枢院找葛晨,说是要讨一架最好的玄鹰,南下捉人去。

  “大哥,您知道侯爷去哪了?”葛胖小同他探头探脑,叫的还是旧日称呼。

  “江夏么,”长庚气得磨牙,冷笑一声,“好赖是比西南近得多了。”

  他跟顾昀斗智斗勇若干年,若连枕边人的这点心思都摸不透,那也白擒着一国权柄了。江夏府上去年闹过一场时疫,转眼年余已过,疫情虽未完全结束,也算尽在掌控之中,偶有复发者,皆能在最短时间内确诊,送入医馆隔离治疗。只不过顾昀天生一把操劳命,百姓人家同他没亲没故,他却总拿自己当亲当故,总是要回去看看的。

  “两湖一带民生恢复得不错,徐卿,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这回陛下微服出行,统共就带了那么几个玄鹰来护驾,此时为免惊动百姓,都只换了装束远远跟着。

  因是上元佳节,城中热闹非凡,但人员密集的灯市花市之上,依旧是人人戴着口巾,更有医官和城防就地值守。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是臣的本分。”徐景之压低了声音,“臣也同陛下交个底,这场疫病虽还断断续续闹着,但总归治得住,太医院的药改了几回,又下来了几回,城中用过药的人已是多数,到如今,臣总算是能回禀陛下一句,承蒙恩重,鞠躬尽瘁,未负所托。”

  ……的确也是未负所托。

  长庚还记得一年前,自己同顾昀并辔行过长街的那日,整座江夏内人影无踪,烟熏缭绕,弥漫着香灰和艾草的苦味,浑然似座空城。而如今,这里花灯映夜,银光接天,虽还是人人都谨慎,却再也无人惧怕那场来势汹汹的诡谲疫病。

  仿佛有只幼蚕,在心口撞破了蒙昧的茧。

  长顾英明一世,却难免灵犀迟来。直到此刻才忽的明白,顾昀为什么要引他回江夏来看一看了。

  

  总督府后边,有一方便是他们去年在江夏下榻的小院儿了,这时节的梅花开得正好,却不似侯府那几树红红白白,是更有江南情致的绿梅。

  长庚一生不究风物,但早年烽火中与顾昀折枝传信,因此总对梅花多眷恋几分,直在那树下小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攀下了一枝绿萼来。

  已过府上饭点,徐景之邀他屈尊共一顿家宴,长庚摆手推迟,只说想在院中小歇一会儿,稍后还得折了梅,去寻那不叫人省心的安定侯。

  徐景之无法,只得吩咐夫人杨氏替陛下准备些小食,总不敢怠慢了天子。杨氏因是江南人士,便特意给长庚备了一碗酒酿小元宵端来,末了,却又送上一碟鲜嫩的拌春笋。

  “这是……”长庚微微一怔。

  “都是侯爷吩咐妾身的,”杨氏朝他福了福身,“说是,春笋兆头好,趁着今日过节,务必拿给陛下尝尝。”

  “怎么,他竟连嫂夫人都……”

  “妾身与侯爷并无私交,左右不过是几面之缘,聊过几句夫君的事罢了。”杨氏笑吟吟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还有这个,是侯爷托妾身呈给您的。”

  “如此,便多谢嫂夫人。”

  长庚把那信接了,一时间有些失笑,想到这世上,上至七老八十,下至豆蔻韶光,恐怕真就没有顾昀搞不定的女儿郎。

  那笋切得极薄,拿水焯过,拌着甜醋,入口嫩生生的,舌尖洇开的全是春意。长庚目光微微一荡,思绪不知飘进了岁月那一隅,连声音也跟着旖旎起来:“子熹啊,他还真是……”

  去年,他给顾昀的寿面碗里窝了几片春笋,贺他生辰喜乐,山河归宁。因此今年顾昀借徐夫人之手,投桃报李地还了他这一口小鲜。

  只是去年他们盼的是晖晖之春的好兆头,今年又盼的是什么呢?

  最难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战火也好,灾疫也好,这片江山从不缺磋磨,却似乎又从不曾真的被困进永冬。

  

  “心肝长庚,昨日饭后上街消食,在城东巷口偶遇一剪纸铺,老板娘手艺绝佳,堪称剪刀西施、江夏一枝花,本侯颇有相惜之意,遂寻她订了一对你我二人的小像,你若得空,记得将它取来。”

  信页里还夹着一张小小的号票儿,许是要去那剪纸铺子里兑小像用的。

  顾昀同他说故地重游,倒也真是故地重游,长庚寻着地址找到那家剪纸铺,才发觉这地方眼熟得很,细一分辨,原来街对面便是去年他们一道巡视过的那家医馆,许是馆中仍有病人就医的缘故,门上的白帘子也没扯,正隐约透出袅袅药香来。

  待进了剪纸铺,那位传说中的老板娘正坐在灯下手脚麻利地剪一张白纸小像,剪刀西施,起码也得是天命之年的年纪了。

  “公子您随意看,老身手头忙不过来,招待不周,您且体谅则个。”

  “叨扰老板娘,我手头有号票,是来领小像的。”

  “咦,”剪刀西施这才抬起头来,接过号票,但只瞧了一眼,“昨日来的那位公子不是您罢?”

  “是我义父。”长庚道。

  “那倒是看不出来,他模样年轻得很呢。”

  便又回后堂取了小像来,拿给长庚看,也不知顾昀先前怎么同她形容的,饶是今晚算是长庚头一回同老板娘打照面,但那两个小纸人倒是栩栩如生,剪得十足传神。

  “老身这儿还有封信,是先前那位公子留下的,说是谁来取小像,便把这个一并转交给他。”

  老板娘替他把小像用信纸封了,又把顾昀留下的信递到他手里,也不多招待,兀自坐回灯下去了。

  “您这儿生意好得很?”长庚问。

  “可不是,”那剪刀西施头也不抬,声音里却隐隐听得出一分得意,只笑道,“越是年节,越要忙得厉害些,不然您手里这样的小像,老身一个下午便能剪完,哪还用得着隔日来取呢。”

  “您整日坐在店里剪纸,对面医馆还日日收治着病人呢,也不怕?”

  “这个……”老板娘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才道,“开始也怕,后来,这不是看见医馆里的病人们都戴着面巾嘛,况且店里本就熏着艾,官府还时不时派人过来洒些雄黄,咱这心里踏实着呢!”

  长庚听得失笑,回身间不留神,险些碰倒店堂中一副晾架,只得急忙侧身去扶,一时间,那晾架上晾着的白色小像似雪片纷飞起来。

  “哎哟,公子,那个碰不得!”剪刀西施见他躬身要收拾,连忙唤止,“让老身来,您往边上稍一稍去。”

  打从进门起,长庚便发现这架小像的不同之处,年节本该喜庆,店中也多是红色剪纸,不知为何单单这一架人物小像是白纸剪的。

  “公子莫怪,这些本都是遗像,老身才不让您碰的,”剪刀西施叹了口气,低声道,“城里有好些人家在疫病过了亲人,今年正是新年,便想托老身剪些逝者小像,聊表哀思……原本大过年的,老身是不接死人生意的,总怕不吉利,可您也知道,去年那一遭,咱们整个江夏都是被朝廷从阎王爷手里拖出来的一座城……”

  老妇专注地剪着手中小像,喃喃自语的声音温细,一双眉目被烛火衬得明绰,倒真能看出几分往昔明艳动人的西子风情了?

  “都是见过阎王的人,同过生,共过死,又何苦不给乡亲们行这个方便呢。”

  长庚喉头仿佛被什么轻轻哽了一下,下意识望向街对面的那家医馆,仿佛闭上眼,还能看到昨年的景象。良久他才道:“这是大功德,来日,您会有福报的。”

  剪刀西施把手中刚刚剪好的白色小像挂上晾架,却听得不置可否,只展颜一笑:“什么福不福报的,承蒙公子吉言,可依老身看,来日的福报,都抵不过今日活着重要。”

  

  顾昀究竟在哪里?

  长庚不知道,可今夜的江夏城里,似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心肝长庚,城西有位老汉专卖饴糖,听观闻兄说,他家卖的糖是城中最甜的,叫人听着便嘴馋,你若得空,去替义父买一罐来。”

  做了这么些年皇帝,如今到底也是长庚管着顾昀的时候多一些了,可随着那几封沁香的家书穿过江夏的每条街巷时,他却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成了那个在侯府里痴痴等着义父回信,替他指明来路的傻孩子。

  城西的糖铺比之城东的那家剪纸铺,店面又要更加狭促许多。长庚几乎要侧身才钻得进铺子里去:“店家,我来买糖……”

  “好嘞!公子您稍后……”那灯下搅糖的老汉抬起头,露出一张隐约叫人觉得熟悉的脸,长庚微微一怔,回忆渐次闪现,想起这竟是去年他们在医馆里偶遇过的那位老伯。只是当初老人家脸上带着倦倦病容,如今却精神矍铄。

  “呵哟,原来是公子您,”那老汉也认出他来,旋即眉开眼笑,“老朽总算等着您了!”

  “您还记得我?”长庚奇道。

  “怎么不记得,去年老朽病重,躺在医馆里的时候,您和另一位公子还扶过老朽一把呢,公子是官家人吧?来日您见着陛下,可得替老朽向陛下多磕几个头,若不是陛下贤明,真真挂念着咱们百姓,那还有老朽一条命在……对了,怎的那位公子今日没来?”

  “他,他不曾来,您这是已经见过他了?”

  “可不,就前两日,那位公子特意来寻老朽买过糖呢,他只尝了一口,便说老朽卖的糖是他尝过最甜的糖,他家孩子一定喜欢,嘿,别说,真瞧不出来,看着挺年轻的公子,连孩子都有啦?”

  “他啊……”长庚再藏不住唇边的笑意,也不知是揶揄还是真心,“普天之下,都没有比他更会当爹的人了。”

  

  顾昀。

  他的小义父,他的枕边人。长庚心想,真是皇帝做久了,管人管惯了,竟也忘记自己是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了。

  顾昀从不教他如何去爱苍生,纵使他为他夺天下,守江山,定乾坤,纵使这朗朗河山千万里明明以“太始”为号,高竖的那张帜却是顾氏心魂。他只是领着他去看而已,去看看他的子民,看看他治下的每一寸河山。

  从始至终,长庚都明白自己爱的从不是这个天下,而只有那么一个顾昀。顾昀想必也明白他少时亦疯亦魔的执念所在。

  可是,顾昀又在哪里?

  他本身就在天下人的口中,心上,眼底,在这具山河的田间,陌上,巷口,他天生一副劳碌命,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大梁的魂。

  因此长庚纵然只爱他,亦是爱遍了苍生。

  

  这是最后一封信了——

  “心肝长庚,洞庭湖上,薄酒已备。”

  底下是一行被划去的潦草小字:“快些,义父想你想得紧。”

  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长庚往深巷中望去,却见牵马那人,正是此番跟着他来江夏护驾的一个玄鹰兄弟。

  “你们也被他收买了?”他几乎哭笑不得。

  这皇帝究竟怎么当的,身边人竟也能一个个地被顾子熹策了反,果真将军百战,锦绣堆里也泡不忘三十六计。

  “陛下恕罪,”那玄鹰本是长庚亲卫,此时利落跪下,认罪认得干脆,倒也不是真的怕他,“侯爷虽然瞒您,但臣知道,陛下您准定也是高兴的。”

  “……”

  他何尝不高兴,又何尝不知道顾昀引他来江夏究竟图的什么。顾昀不止属泥鳅,还属狐狸,普天之下,就数他最会揣摩圣意!

  那一枝梅花,一双小像,一篮饴糖。

  都是顾昀的体贴小意。

  他赠他风雅,偿他相思,慰他儿时苦痛,因此才想让他多尝一口人间的清甜。

  他的将军,竟会解语如斯。

  

  洞庭湖碧波千顷,笼着一幻梦似的水雾。这是元月十五的夜,子时已经近了,月色依旧皎洁如霜。

  远远的,湖上荡来一叶轻舟,浩荡水岸边,谁手头的长篙撑开满湖摇漾的月影,有个声音远远传来:“陛下,您要渡湖么?”

  长庚站在岸边,听着橹声渐近,又似乎万籁俱寂。

  那一刻,雁回镇里满身伤痕的少年长庚突然走出了胡格尔罗网般的诡梦;侯府梅树下困顿不得,苦等来信的那位四殿下,被梅枝亲昵地抚了抚发顶;不知随着了然大师走到山海何处的小雁王忽的抬眸,正看到一只从西北方飞来的大雁,仿佛有人在遥遥唤他归去;军机处里挑灯伏案小憩,却仍眉头深锁的那位雁亲王,正被一阵晚来的东风轻柔吹散了梦魇深深。

  无数往日,晦暗的,阴秽的那些过去,在这一刻竟然悉数瓦解破碎,化作了今宵的月影,与他的余生迎来最温柔的和解。

  

  不远处的江夏城里,忽的穿传出一声轰鸣,旋即,无数长焰腾空,无数孔明灯幽幽升起,不知在告慰着飘零去了何方的亡魂,要照彻这河山千万里。

  ——是子时到了。

  “子熹,生辰喜乐。”长庚的声音里隐约似有哽咽之意,却依旧清澈含笑,“我不渡湖,我等你来渡我。”

  撑篙那人终于慢慢近了,再近了。

  烟火的辉光刻出一副清隽眉目,依稀还是二十余年前塞外初见,那意气朗朗,风发至极的少年面孔。

  

  “好,”是顾昀在说,“那我来渡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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